第19章 羽田秀吉
赤司征十郎的将棋比赛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他几乎是以一种帝王之姿横扫了他所在组别的所有选手，赢得冠军只是时间问题。
藤原梦晴最开始因为觉得蛮新鲜的，还乖乖坐在原地看了一段时间，但随着观战的人数越来越多，人群将中心的场地围了好几层，让她逐渐觉得有些闷，于是便起身走出了会场准备出去透透气。
会场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公园，此刻大部分人都在场内观战，零散分布的长凳上只有其中一条上面坐了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孩，他背着一个木盒子，低垂着头，身上还贴有作为将棋参赛选手的标识。
一般只要人不是很多，藤原梦晴都不会选择独处，她走到长凳的另一端坐下，一旁的小孩看到有人过来了，似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吸了吸鼻子。
“呜呜，呜，哇——”最开始还在忍耐，但他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地哭了起来。
藤原梦晴被他突然地放声大哭吓到了，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却也没有离开，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长椅的另一边，低头看着自己不紧不慢摇晃着的小腿。
“呜——咳咳，咳”哭到一半，高山奏太被自己呛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完又觉得自己哭累了，他看向一旁依旧不为所动的藤原梦晴，觉得这个人真是特别奇怪。
要说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公园这么大，她偏偏挑了这条长椅坐在自己旁边，但她看到自己哭得这么伤心，却连问一句他为什么哭的话都没有。
高山奏太觉得有点羞耻，他不想承认自己之前哭得那么大声除了因为伤心之外，有很大一部分的目的是为了引起这个漂亮姐姐的注意。
走吧走吧，再呆下去奏太觉得自己的脸要因为尴尬红得爆炸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他突然听到了藤原梦晴的声音。
“要下棋吗？”漂亮姐姐转头看向他。
高山奏太因为她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但他随即又有点羞恼地站了起来，下什么下，自己刚刚才在比赛里输得那么惨，不下！
藤原梦晴对他的情绪毫无所觉，用手指了指他背着的盒子说道：“随身带着棋盘的话，不下一局好像有点可惜。”
高山奏太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于是他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坐回到椅子上，乖巧地把棋盘放到两人坐的地方之间的位置。
等他意识到突然和陌生人一起下棋好像有点奇怪的时候，他已经将棋子排布好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高山奏太心里有些抓狂，可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反悔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将棋的先后手不像其他棋类运动一样对整个棋局的走向影响那么大，一般都是由攻方先行。
但没走几步，虽然年龄尚小，棋龄却已经不短了的高山奏太就意识到藤原梦晴是个外行。他抬头问：“你……你是不是不会？”
藤原梦晴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走法，过了一会儿，她移动了一枚棋子之后说道：“有人教过我规则。”这就是承认自己不怎么会下了。
“噗。”
顺着声音，藤原梦晴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站着的一个身着和服的男子。其实她之前就听到了脚步声，但没有去在意，直到他刚刚突然笑出声来。
“抱歉抱歉，请你们继续。”对方见她转身，双手合十，真诚地道歉。
高山奏太一直专注于棋局，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猜测他可能也是来参加将棋比赛的，却怎么样都没能把这个戴着眼镜又一脸胡茬的人和任何他所熟知的选手对上号来。
[可能是业余组的选手吧。]他不再关注对方，将注意力转回到与藤原梦晴的对局上。
看着对方虽然认真，但依旧青涩的落子，高山奏太不禁问道：“你都不会，为什么要和我下，这样不是……”必然会输吗？
“唔，因为挺有意思的？”藤原梦晴歪了歪头说：“而且你可以教我。”丝毫没有因为向比自己年幼很多的孩子请教而不好意思。
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高山奏太的脸红了起来，但他随即轻哼了一声，拍拍胸脯保证道：“那你看好了！”
可能年纪越小越希望年长者把自己当作可以平等对待的人，高山奏太觉得自己今天的形象特别可靠，已经成为可以教导别人的老师了。
“啊，走这里，这里。”
“要像这样。”
稚嫩的童音和棋子落下的啪嗒声此起彼伏，在公园的树荫下，一个哪怕在练习的棋馆都几乎不可能见到的对手组合竟然意外顺利地将这局棋进行了下去，
羽田秀吉在一旁看着这场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儿戏的棋局，却看得津津有味。
见小孩有时候瞎指挥对面的女孩落子，他也不去指正，这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输赢的对局，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哥——羽田浩司，两人多年前也经常下指导棋。
然而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有些迷失在各种比赛当中了呢？
浩司哥离世，他的头衔越来越多，关注他的人也逐渐增加，即使自己依旧把浩司哥的座右铭“贯彻初心”也当作自己的，但现在，他已经越来越不敢输，也不能输了。
他也再没能遇到可以和他不在乎输赢地进行对局的人，毕竟每次他都是带着取得头衔的目的去挑战别人，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对方也会拼尽全力，将棋是带有竞技性的棋类运动，这本就无可指摘。
怀念着最初拿起棋子时的那份悸动，羽田秀吉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灌木丛中突然扑出一只巨大的花猫。
“喵呜！”它仿佛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一跃而起，正好把藤原梦晴和高山奏太之间的棋盘当作踏板，四肢一蹬后又飞快地跑远了。
棋盘自然是被搅乱了，棋子零星地散落在了各处，看不出之前的位置。
高山奏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事事不顺，本来比赛输掉了就很难过，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漂亮的大姐姐两人莫名其妙但又异常愉快地下起了棋，此时却又被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猫打断了。
藤原梦晴皱起了眉头，意外中断让她也有些苦恼。
对于这种情况，虽然之前正在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但对于拥有超强记忆能力的羽田秀吉来说，同时记下棋局的排布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记得，我来帮你们摆回来吧。”
藤原梦晴骤然开心了起来，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好哦。”
高山奏太却疑惑地发问：“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不是乱摆的呢？”
“没关系呢。”藤原梦晴笑着对他说。
“喂！”高山奏太觉得自己与其说是不信任这个男人的能力，倒不如说是不满藤原梦晴过于轻易地就相信了别人。
“哈哈哈。”羽田秀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就直接从头开始吧！”他上手将棋子移动了起来：“先手2六步，接着是后手3四步……”
高山奏太的表情从最开始的不满逐渐转变为震惊，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清晰地记得他们每一步的走法。
“……先手5八金石，好了！这就是中断的地方了。”羽田秀吉像是和奏太同龄一样，兴奋地将最后一子摆好。
此时，对局的两人已经有些目瞪口呆。
“好棒……”藤原梦晴看向他，不自觉地赞叹出声。
“继续啦，继续。”好像比他们还着急，羽田秀吉催促着两人赶紧开始。
一局终了，最后竟然是藤原梦晴胜出。
“啪啪啪。”羽田秀吉在一旁鼓起掌来：“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局。”他由衷地这么认为。
高山奏太不敢置信地看向藤原梦晴：“你真的是新手吗？”
“嗯？”藤原梦晴有些疑惑，但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后回答道：“大概是第一次认真下完吧。”以前每次和赤司下棋，除了最开始学会了基本的规则，之后都会被她带去做其他事情了。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藤原梦晴对他笑了起来，像是一场约会临别时的发言，让本来还在怀疑人生的高山奏太骤然红了脸。
他迅速把自己熟透了的脸低下，郁闷地说：“可是我又输了。”
“那你下将棋快乐吗？”藤原梦晴觉得他毛茸茸的脑袋挺可爱的，有点明白了其他人为什么都喜欢摸她的头，于是她也上手揉了揉：“要追求赢的话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但是将棋的话，你需要做的就只有下棋而已。”
“下棋真是令人愉快的活动。”大哥的声音仿佛又在羽田秀吉的耳畔响起：“你要做到‘贯彻初心’啊，秀吉。”
[初心，我的初心是什么呢？]
他曾拥有过的，那种每一次落子时，都带着命运般选择的感受。
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羽田秀吉将今天为了比赛特意带在身上的名帖从袖中取出递给藤原梦晴并认真地嘱咐道：“请你之后一定要联系我。”
藤原梦晴将名帖接过，正准备问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
“梦晴。”她转过身，发现是赤司征十郎，应该是比赛结束后见她没在，找过来了。
赤司随意地瞥了眼她旁边一大一小两名男性，经过这么多年，他已经不会因为藤原梦晴身边突然出现的各种陌生人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了。
藤原梦晴是个有一点奇怪的女孩子，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一直都只按照自己世界的规则生活。
她好像很容易相信别人，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欺骗。当她出现在你面前，那种脆弱又毫无防备的样子就好像在邀请“快来伤害我吧。”
但当有人真的做了什么之后，被划伤得鲜血淋漓的从来都只会是别人而不是她，更多的，她会化作一缕风从指尖溜走，就像你从未真正触碰过一样。
“该回去了。”赤司征十郎对她说。
“啊，好。”藤原梦晴跟上了他的步伐。
[又是这样的眼神。]
赤司莫名地对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产生了微妙的同理心。
或许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藤原梦晴，就像当初在帝光时一样，当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校园的走廊时，就轻易地带走了帝光中学一众少男少女的目光，而她毫无所觉，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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