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激战
越王在讨逆军旗舰上看到自家幺子背着弓箭等物跳下船舷，马上就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一把拽住着急要往外窜的平曲郡王：“让他去吧，此时战况也必须用他那个法子了，你去传令先锋营，往后退半船的距离，除了营救郡主他们的快舟，都不要与敌兵接弦。”
平曲郡王根本不知道自家父王和小弟定下了什么计策，不过既然越王说了，他也就不再担心，继续坚守自己的职责，萧泓则靠丸药顶着强提内力，几个起纵便到了己方前锋战船上，又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桅杆，在风浪波涛中却丝毫不动，抬手拉开一张硬弓，搭上那布袋子里取出的箭矢，逐一射向敌前锋营的战船，那些箭矢无不精准命中船楼，箭矢落地一声闷响后，便冒出滚滚白烟，迅速覆盖了整个敌前锋营。
云桂都司众人哪见过自家“羸弱文雅”的三殿下这般身手，一时呼喝如雷，士气冲霄，梅郁城听到这边异动，自然也循声看到了萧泓所为，心却是猛地一沉——她是探查过他经脉的，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可以提纵内力，但他那样的经脉绝对经不起这般冲击。
可此时大敌当前，己方生死存亡之际，梅郁城也无暇多想，赶快趁着敌前锋营一片混乱之际，带着自己的人往外突围，恰赶上白风展和程谖带人来援，里外夹击之下，终于突破了敌船封锁，众人相携退到了来接应的快船上。
白风展让梅郁城带着受伤将士们先到后面休整，自己带着援护的宣府卫守在船头，将投出攀绳意图跳弦来攻的敌兵打下水去，程谖则一直跟在他身边，挥剑将那些攀绳一一砍断。
眼看就要逃脱之际，敌船上却有两队兵士从弦侧推出两架硕大的木车，白风展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马上对身边兵士喊道：“让船全速后退，敌船上有投石机。”
跟随他的兵士都是久经仗阵的宣府卫精英，此时虽急却不乱，一部分人退到后面帮助划船，一部分擎起盾牌来援，然而敌方的投石车也很是凶猛，虽然受限于船上逼仄，并不能如陆上攻城车一般投掷出数百斤的石块，可这种针对楼船的投石车，往往是用十几斤的石块外面覆上陶土，再插入锋利的碎瓷片等物烧制而成，不但可以击碎船楼船板，打得巧了更可以杀伤甲板上的兵士，好在宣府卫这边早有防备，将士们擎起盾牌，便可抵挡一阵。
然而程谖却不走运，她为了砍断那些绳索，站得太靠前，脚下甲板便首先被敌方石块击穿，一只脚陷入其中，无法随盾兵后退，情急之下只能尽量伏低在甲板上，缩成一团听天由命，白风展看众人都安妥了，再一回头却见程谖身陷险境，急得抄起旁边兵士手里的盾牌就往那边冲，好歹将二人护住，却一时无法将程谖拽出来。
沉重的石块裹挟着风声砸在盾牌上，不多时白风展擎盾的手便是虎口开裂鲜血淋漓，程谖又急又心疼，可试了几次还是不能将腿拔出，抬头对白风展急道：“你快走吧，不然咱们两个都要陷在这里。”
白风展却是理都不理她，只是拼命咬牙顶着盾牌，可水军用的虎头竹盾哪里挡得住这等力道的攻击，没挨几下就开始崩散，好在此时两艘战船离得越来越远，能打到甲板上的石块也少了很多。宣府卫兵士们腾下手来，便开始对敌放箭，多少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白风展丢开已经散架的盾牌，捡起旁边一块石头拼命砸着程谖腿边的甲板，终于将卡住她腿的木板砸了一大块下来，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后便走。
白风展心中警惕，一直侧着半边身子看敌船的方向，就在二人退到船舷附近时，他余光突见对面船头站起个将领模样的人，搭弓一箭射向自己二人。
情急之下无处躲藏，白风展一咬牙将程谖护在怀里，好歹躲过二人后心，箭矢却自他右侧肩胛处射入，从前胸刺出个尖来。
程谖被一股热血溅到脸上，惊恐回头却见白风展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惊得她眼前一黑，几乎是凭本能扑过去将他拖回了己方盾牌后。
梅郁城见白风展伤得不轻，也是大为心疼，好在此时两艘船已经离开一箭之地，飞石和箭矢都打不到这边了，梅郁城按下担心，先指挥战船突出重围，回到了己方先锋营内，方才得余暇关照一下白风展，却见他面色虽然苍白，却撑着起身摆摆手：“不用担心我，只是射中了肩膀，你快去旗舰上，此乃战机……”
梅郁城明白他所言不错，只能咬咬牙让程谖看顾着他，便登上船尾跳板回了旗舰上，进入船楼前，她举目看向前锋营战船的桅杆，上面已经没有了萧泓的身影，梅郁城心中一阵撕扯，却强令自己收敛心神，走到越王身边，尚未开口，却听越王笑道：“扬州府可以啊。”
梅郁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敌兵后方出现了五六条大型民船，看方向应该是从城内驶出来的的，为首的船上高挂着大周的旗帜，最前面一搜甲板上站着个手持令旗，身背长刀的人，离得远了看不到面貌，却能看清他身上绯红色的文官常服外面套着轻甲，有些不伦不类。
整个扬州城，能服绯色的也就一个人，梅郁城有些难以置信地上前半步：“这是……扬州知府？”
“扬州被围这么久都没有被攻破已是不易，没想到他们还有出城策应王师之力，这个扬州知府不简单纳。”越王留下这么一句，马上拿起手中令旗出了船楼：“机不可失，此刻强攻便可拿下。”
正如越王所料，宁王军交锋数个时辰未能打散王师的战阵，其军心已经动摇，再加上梅郁城跳荡队和萧泓那烟雾箭的扰乱，叛军已经处于溃败的边缘，此时后路被抄，顿时乱成一团，越王挥舞令旗，命王师船队五军齐发攻向敌兵，顿时箭矢滔天，敌船被前后夹攻退无可退，自己锁死的长江水道却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处。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负隅顽抗的萧汛被梅郁城一箭射死，宁王军失了主帅，很快便束手投降。
越王马上下令清理水道，搜索叛军残部，同时派平曲郡王往御船上报信，迎皇帝入城。
梅郁城心中悬着白风展和萧泓的伤势，情势却不容她存私关照，只能先叮嘱白盏月回去看看二人及两卫将士伤损情况再来回报自己，自己则换乘先锋快船进了扬州城，登岸便见刚刚率众偷袭宁王军的那个绯袍官员带着五六个人迎上来，梅郁城打量着面前的官员，看他年不过而立，面容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身量看着不壮，但肩膀平而实，双臂修长，指节凸起，行家一看便知是会些武艺的。
此时双方照面，那官员微躬行礼道：“下官扬州知府左崇宪，见过郡主。”
梅郁城伸手虚扶道：“左知府辛苦了，不必多礼。”
待左崇宪起身后，梅郁城才放眼看了看他身后众人，却见皆是身着文官服色或是衙役衣衫之人，并无正经军校，便知扬州府这城守得是有多不易，当下对面前这个年轻的四品大员也生了几分敬重，梅郁城微微颔首，举步道：
“左府台，边走边说吧，城内如今怎样，是否可迎陛下入城？”
左崇宪跟在她后面往城内走，开口应道：“回郡主，眼下城中安定，粮草也够大军整顿三两日，只是无暇安排行宫，只能请陛下及列位大人、将军暂时住在府衙内了。”
梅郁城听他说得笃定且考虑周全，一时心生赞许：“如今情势下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左府台辛苦了，眼下叛军已经伏诛，扬州守卫可暂时交给我们，大人不如带僚属们安抚百姓，恢复治安，加紧部署迎驾事宜，稍事休整换身接驾的衣服。”
左崇宪自然明白这是上官好意，赶快再谢道：“下官与众位僚属谢郡主体恤，那我等就先行告退，做好万全准备以待圣驾。”
梅郁城颔首允了，又对左崇宪言道：“另外还有一事要麻烦左府台，此番攻城王师内不少兵士受伤，不知可有合适的地方能安顿他们。”
她这么一说左崇宪却是现出些为难之色：“下官不敢欺瞒郡主，扬州城本就民宅坊市林立，除了府衙和戍城卫所，还有粮仓之类地方，都是民宅，且此番激战，下官已经下令封了坊市，若受伤将士众多，也只能在粮仓那里暂时安顿，不过下官会着人将那里打扫干净，多加被褥之类，尽量让将士们能够好好休息疗伤。”
梅郁城明白以扬州城的大小和运河通衢的特点，他也就能做这种安排了，当下笑道：“无妨，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儿郎，有个地方睡觉疗伤就行了。”
左崇宪肃然口称“惭愧”，梅郁城刚想出言勉励几句，斜刺里却跳出个妙龄女子，也不自报家门直接笑嘻嘻开口：“那怎么行，将士们救了全城百姓，哪能让他们睡在地下，不如去我家吧，我家可大了，多少人都够，我回去让他们抓鱼熬汤给将士们补身子！”
梅郁城扬眉看着眼前还可以称为“小姑娘”的女子，对她的爽直并不以为忤，一旁的左崇宪可吓坏了，一把将那女子拉开，一揖倒地：“下官多谢青霏小姐体恤，但接待大军这事儿你可做不了主，下官也做不了主，你小心惊了贵人。”
梅郁城看他一个四品官给个小丫头作揖，看上去也不是趋炎附势的样子，顿时觉得新奇，开言道：“无妨，她也是一番好意，这位姑娘是扬州本地人？”
左崇宪见梅郁城发问，也不敢再拽那小姑娘走，刚想替她回答，却见那少女自己大大方方上前，行礼笑道：“回大将军，小女子姓温，祖籍金陵，随兄久居扬州，我说接受伤将士们到我家疗伤，并非一时兴起，也非不自量力，我家就在城南，宅子有二十多亩，大小院落二十六个，屋三百五十二间，大将军若允准，我马上就回家下禀了兄嫂，收拾房子招待王师，决不食言。”
梅郁城听她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条理清晰，心中喜欢，又听她口称姓温，心中一动，笑道：“姑娘姓温，扬州杏花微雨楼东家温锦年是你什么人？”
那小姑娘闻言一愣：“大将军认识我家阿兄？”
一旁的左知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暗自称奇，琢磨着温家姑娘说的事儿，保不齐有门儿。
梅郁城入城安顿大军自是忙碌，城外组织船队清缴残敌，救治转运伤患等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宣府卫伤了白风展，越王军内平曲郡王去接御驾，平楚郡王奇袭回来也没法带兵了，越王带着几元大将好歹赶在御船到达前将一切清野之事做妥善了，还好扬州知府衙门一干人亦是十分干练，在梅郁城的操持下，城内接驾事宜完全不用越王操心，至于伤兵安顿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大意，暗地里让身边人打听了一下温家在扬州府素日口碑和近日所为，方知这家人还真是富而有仁的典范，此番更可算是扬州城的一大救星，也难怪扬州府会给温青霏作揖了。
梅郁城陪着越王迎了御驾进城安顿在知府衙门，因离众将和扬州府等人参见御驾还有大半个时辰，她便急匆匆赶到宣府卫的旗舰上，迎面正碰到白盏月。
“郡主，您来得正好，标下刚要去找您。”看她急的满头大汗，梅郁城心一沉：“怎了，克襄伤势不好？”
“标下也不能确定，但军医说位置有些凶险，失血过多，眼下请了平楚郡王过来给军师看着。”
梅郁城一听就急了，几步走进了船楼，直往白风展的房间。
尚未站定，便到听程谖带了些哭腔的声音：“三殿下，您一定能治好克襄的，是不是！”
梅郁城闻言几步走到萧泓身边，也转头看着他十分苍白的面容，他紧蹙的眉头令人一阵心惊：
“他这伤势的确比较凶险，外伤位置很不好，加之被飞石撞击之下受了不轻的内伤，失血也是……”他叹了口气，掏出个瓷瓶取出一丸药让白风展含着：“总之我先给他止了血，等我回去取药箱来再想办法，你们多陪陪他吧。”他这么说着转身出了房间，梅郁城万没想到白风展中这一箭竟然如此厉害，赶快目视白盏月关照着屋里二人，自己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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