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孤城
梅郁城向元德帝上本详细说了自己对骑兵配合炮车火铳的阵法后，元德帝大加赞赏，马上令随驾的工部左侍郎韩朗领工部众人乘快船出发，往天津卫主持督造炮车，同时梅郁城也没闲着，带着宣府卫和云桂都司的几位将领，选择出一些胆子大，身手灵活膂力又强的精兵，日夜练习火铳装填和发射，又以各舰甲板为场地，步兵围成方框代表炮车，骑兵骑着大枪假做战马，分批训练骑兵炮车和步兵的配合战阵，那场面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但落在内行人眼中，却无不赞许。
越王站在旗舰船楼上微笑看着下面操练的两卫兵马，对旁边的萧泓叹了句“真是不服老不行，这丫头排兵布阵怕是比你爹还强。”
萧泓一时分不清自家父王口中的“你爹”指的是谁，但左右是夸梅郁城，自然令他绷不住浮出笑意，越王转头看了看自家三子，也为他心愿得偿而欣慰：“不错，我原本以为我跟你娘是这世间第一得意夫妻，现在看来你们以后比我们还要强点儿，也算是青出于蓝了。”
萧泓看着不远处甲板上的梅郁城，却是一叹：“可惜这一路北上，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战火，我却不能护着她了。”
越王嘿然一拍他肩膀：“要护着她也未必靠武功，你爹我武功也比不上你娘啊，为人夫者，最重要的是要让妻子心中有依靠，要让她明白，这一辈子，哪怕山重水复，哪怕刀山火海，哪怕强敌环伺，她身边永远都会有一个人陪着，就是你。”
萧泓似有所悟，转过头看着自家父王，越王笑着一摆手：“女子嘛，是这天下最灵精，也是最傻，你若骗她，哪怕一根头发丝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你若对她好，她便死心塌地，命都可以给你，而且，你若让她心中有依靠，她就像雌虎母狼，根本不需要你保护，为了你她也会保护好自己。”越王说到这里，轻轻拍拍萧泓的肩膀：“三儿啊，父王很欣慰。”
萧泓躬身一礼，再抬头就看到自家父王已经进船舱去了，他明白父王刚刚不仅仅是教导自己，也一定想起了远在大理的母妃，萧泓心中亦思念大理的亲人，可还要加上太原和京师的诸多放不下，他远望北方，思量着，也牵挂着，便如这船上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肋生双翅，一时飞到燕京去。
然而终究关山万里，无法朝辞夕至，京师之人也在翘首企盼王师北上，救百姓于水火，而得知元德帝已经集结大军沿运河而来的北梁，也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攻势，妄图在元德帝大军到来之前攻入京城，据城而战，或是大肆劫掠一番。
一切战祸冲突的焦点越发往大周腹心之处聚集，京师防务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幸好与此同时，辽东卫、大同卫和宣府卫也在抗住了北梁塔靼及一些散兵游勇的攻击后，纷纷奉皇命派出部分兵马汇聚到京师，合力扛起了即将倾覆的帝都。
战火日盛，北梁二十余万大军集结于德胜门，左中右军轮替开始了昼夜不休的强攻，而人数毫无优势的京城守军则无法从容轮替御敌，只能拼着不眠不休强顶住敌军潮水般地来袭。
好在城内经过内卫这些时日来的“清扫”叛军已经被清缴地差不多了，除了少数人留在城内带着五城兵马司和内厂武监护卫着内城安定，抵御零星突入内城的敌军，大部分也出城援战去了，无论城内还是城外，都到了咬牙撑着的时候，北镇抚司内，卫明月带着经历司众人忙着救治平乱负伤的军士们，随着越来越多的本卫高手被扶回来包扎，卫明月的心也一寸一寸地往下沉，还好西厢房拿杂物间临时改建的殓房内，还没有停厝本卫的兄弟。
可当她无意中将自己的想法跟贺武说了之后，就见他脸色变了，与旁边一位总旗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卫明月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一脸歉意地问时，贺武却笑着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我们不是冲你，只是你还没有经过这类事情，还不太懂，按咱们内卫的规矩，逢大变国难，但凡还有爬起来的力气，就会提刀再战，直到……”说到这里，贺武似乎是不忍再说，叫过刚刚那个总旗，二人并肩出了北镇抚司大门。
卫明月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贺武话中之意：并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战死的内卫，只是那些同袍已经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卫明月望着庭院里匆匆来去的人，不知道明日朝阳初升时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们，或者说明日朝阳升起时，自己又在哪里呢？
她生于太平年景，煌煌帝都，从未想过一旦面临朝不保夕之境，自己当如何，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伤春悲秋，卫明月抬袖擦干眼泪，收拾心情转身往医官那屋帮忙，直到日落月升，德胜门那里的战鼓也哑了，才算消停了些。
卫明月拖着沉重脚步回到经历司自己的屋子里，绕过横躺竖卧的同僚们走到自己的座位边，虽然疲惫不堪，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拿起书案上放着的雁翎刀慢慢拔出——那是初入内卫时沈璃亲手交给她的，虽然并非是代表内卫荣耀的绣春刀，但也是她见过最好，最锋利的兵刃了，可平素卫明月并不爱佩此刀，一是觉得自己武功稀松，天天带柄长刀出入也太装了，二是……嫌沉。
思及此处，卫明月自嘲地笑了笑，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如水刀锋，突然想到了江忱那柄高过肩膀的修长苗刀。
好久没有见过督公了……
卫明月这么想着，突然生出一丝委屈——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以爹爹和阿兄的性子，肯定也是坐守自己的衙门，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吧，阿兄血勇，爹爹年高，会不会被一波一波的兵乱所伤？阿姊的家靠近城北，不知道有没有被突入的敌军波及？
督公，现在好不好？
想了一个圈，却无法一一求证，卫明月知道自己只要想，至少可以回一趟家，可此时此刻，无论是她的职责或是家风，都不许她离开经历司，离开本卫。
烛光跳动中，卫明月抽噎了一声，又强忍回去，提笔磨墨拽过一张信笺，写下“长兄大人”四个字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一封书信将自己对亲人的牵挂和愧疚尽述，小心封在信封内。
一灯如豆，微暖人心，卫明月将脚缩到椅子上，抱着膝笑自己小题大做，想着若是督公在身边，定会笑着拍拍自己的头，说“哪至于呢？心思太多，胆子太小。”云云。
卫明月咧了咧嘴，又铺开一张纸，犹豫再三，还是提笔写下“督公钧鉴……”
写完两封信，卫明月心中堵着的愁绪似乎纾解了些，伏在案上昏昏沉沉睡着了，翌日清晨，她犹豫着该不该请人将信带去给自家大哥，却先收到了来办事的兵部官员顺路带来的家书。
卫清风信内所述便如听到了昨晚卫明月心中纠结一般，说自己抽空回去了一趟，眼下家中一切安好，又殷切叮嘱她安心军务，小心身体，卫宅诸事皆有长嫂周全等等，卫明月看着又想哭又想笑，眼前似乎闪过自家长兄搜肠刮肚拼凑温柔恳切之词的样子。
她将家书妥善收好，再拎起那柄雁翎刀挂在了革带上，走出经历司堂屋，迎面却见一劲装女子，手执大枪疾步而来，卫明月几乎以为自己认错，迎上前行礼道：“杨嫂嫂，您怎么来了，沈大人还在德胜门那边……”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璃的夫人杨氏，可此时的她与卫明月记忆中那个时不时就为府中值夜的兄弟们捎来酥饼酱菜的温婉少妇全然不同，彼时的细布罗裙换了利落劲装，她腰悬长剑，手中的大枪更是寒光凛凛。
“我来正是为了这个。”杨氏笑着抱拳一礼：“前次夫君回家取兵刃，叮嘱我将他的大枪磨利了备好，可德胜门那里是不许平民百姓进入的，今日只能先拿来这儿，看有没有兄弟们能给他捎带过去。”
卫明月赶快接过大枪，安排马上要去德胜门轮替的同袍给沈璃送去，杨氏谢过她，又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卫经历你阿姊叫卫灵霖吧？”
卫明月闻言一愣，点了点头：“嫂夫人您怎么知道……”
“嗐，你阿姊是我的街坊，日日见面聊天的。”她说着拍了拍卫明月的手：“你放心，眼下睦昇坊的戍卫我都布置好了，绝不会让匪寇伤了一名街坊，你阿姊家我也会关照，你就踏实守着衙门吧，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卫明月细问，杨氏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北镇抚司，卫明月回过神来抓了个年长的典吏来问，对方却是笑着一拱手：“原来卫大人不知道啊，这杨氏夫人可不是寻常人，城北百年传承的隆威镖局就是她家开的，咱们沈佥事的武功还是夫人亲授的呢！”他这么说着压低声音笑道：“杨氏夫人是师姐，沈大人是师弟，到现在都打不过自家夫人。”
“好家伙。”卫明月这样感叹了一句。
(https://www.mxgbqg.com/book/83081808/1754306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xgbqg.com。梦想文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mxgbq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