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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说起学校的老师,  李长顺更来气:“那两个知青,我说让他们当民办老师,他们谁也不同意。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  那两个仗着自己高中毕业,  天天就知道点灯熬油的自己看书,  说啥要参加高考。高考都停了几年了,  是他们想考就考的?”
  
  他碰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想让当大队长的,  连大队部都不愿意来,  想让当民办老师的,  个个都一推二六五——别的大队为了一个民办老师名额,知青间人头都打出狗头来了。
  
  许是同情李长顺的遭遇,刘力群开解他:“还不是你要求太高了,不是也有想当你不让人家当的嘛。”
  
  “想当的那几个,是真想教孩子念书吗?他们就是想逃避劳动。那样的人能教出好孩子来,还不得都教成偷奸耍滑的懒骨头。”李长顺还是觉得自己没错,老师得选人品好的。
  
  刘力群不再说话,又恢复他沉默寡言的样子。李长顺难得今天跟他说得尽兴,不想这么放过他:“你说夏菊花是咋想的,  刘志双都离婚一年了,  还不张罗着给重新说媳妇。”
  
  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大队长?刘力群抬眼看了一下,  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组织民兵巡逻一下,  毕竟平安庄大队的收成比别的大队都好,  红星公社的人都知道,可别有饿急眼的人,  晚上偷摸了哪个生产队的粮仓。
  
  “老常家的春芽,  多好的闺女,  人长得好还能干,家里也不要啥彩礼,她咋就不同意呢?”李长顺想不明白。
  
  刘志双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粗碗,也想不明白。眼前站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姑娘,正笑眯眯端着一碗热水等着刘志双接。
  
  姑娘眼睛长的不小,黑漆漆亮晶晶直直看着刘志双,脸也挺白,不象常下地干活的人,别的刘志双没敢看,更不敢接快怼到下巴上的粗碗。
  
  “刘志双你干啥呢,还不快叫人卸车。”夏菊花从远处吼了一声,算是把小儿子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刘志双忙不迭答应一声,逃似的跑开了。
  
  姑娘的眼神里闪出好奇,向喊话的人看过去,就见一个妇女跟着夏龙等人不知在说啥,说的那几个人都挺乐呵。
  
  “舅母,那就是平安庄生产队的女队长?”姑娘把没送出去的粗碗放下,问身边的一位跟夏菊花年岁差不多的妇女。
  
  她舅母连连点头,语气里全是羡慕:“可不就是她。原来我们都觉得她男人死的早,可惜了。谁知道人家这么能干,你们平安庄大队都沾上光了。”
  
  是沾上光了,还沾了大光,要不爹也不会想让自己嫁到刘家去。原本觉得刘志双已经离过一回婚,这事儿一说就成,谁知道都快拖一年了,还没个回音。要不是今天她正好来姥姥家,还见不着刘志双和夏菊花呢。
  
  当常春芽见到刘志双本人的那一刻,她承认那人长得还行。等他没敢接自己递上的水时,常春芽觉得这人不象主动提出离婚的。再到刘志双毫不犹豫跑开,常春芽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己长的他看不上,还是他觉得自己太主动,不象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
  
  跑的远远的刘志双额头浸出一层薄汗——自从孙红梅之后,他对任何主动接近自己的年轻女性都心怀警惕,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在那位姑娘心里划起涟漪。
  
  还是干活好,干活就有工分挣,亲娘也能给自己好脸看。至于跟年轻姑娘说话的机会,还是留给那些没成过家的傻子们吧,等他们知道女人变脸的速度,就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天真了。
  
  刘.哲学家.志双,现在飞快的爬上牛车,一锹一锹卖力往下铲煤,看的许红翠有点儿心疼:“大姐,志双跟你大老远拉煤回来,咋还让他卸煤呢。满囤他们几个几下就卸完了。”
  
  “这是平安庄的活儿,咋能让满囤他们干呢。”夏菊花分的很清楚:“平安庄又没给满囤他们记工分。”要记也只是记三叔一个人的。
  
  许红翠拉了拉夏菊花的衣袖,让她离人群远一点儿才小声说:“三叔说了,这回烧砖就带满囤他们几个一起。学手艺的时候,不多出点儿力能学成?再说去年我们家的粉条子,不都是志双他们哥俩帮着漏的。”
  
  没等夏菊花答话呢,三叔又凑了过来:“这些煤倒是够你们生产队烧砖了,要想烧瓦的话就差了点儿。”
  
  自己好不容易从红小队把模子找回来,竟然烧不成瓦,夏菊花跟被人把精神头都抽掉了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挂面厂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还得再去县城。夏菊花突然无比怀念起上辈子,那个随时随地买到想买任何东西的时代,都是都是卖家求着买主,没说拿着钱买不到东西。
  
  “你也别灰心,慢慢想办法。”三叔见自己一句话说完,夏菊花就没了精神,很是自责的劝她。
  
  夏菊花不愿意让老人家为她操心,强打着精神说:“没事儿,三叔你给我算算,得用多少煤才能烧成,还有我们得打多少瓦合适?”
  
  三叔掐着手指头算数的样了,跟算命先生的动作很象,夏菊花和许红翠对视了一眼,都把笑给忍住了,一起等着他的答案。
  
  好在瓦片用的比砖少多了,只要有一吨半煤就足够开窑。听着三叔的这个只要,夏菊花不自觉吸了一口气,三叔又说:“打瓦片也得些工夫,够你找煤了。”四吨都能找来,一吨半不算难事儿吧。
  
  满仓机灵的凑过来:“三爷,你带着我哥看火,我帮着我姑打瓦片吧,要不今天你就教我咋打?”
  
  三爷一脸慈祥的看着满仓:“教,都教。”
  
  许红翠高兴的说:“你们可得好好跟着学,不能惹你三爷生气。”
  
  “还有我,还有我。”夏虎家的满屋、满意听到了,跑着过来拉三爷:“三爷你也教我是吧?”
  
  三爷那边点头,夏菊花却皱起眉头。许红翠见大姑姐皱眉,以为她不愿意这么多孩子一起学,免得耽误平安庄打瓦片,小心的问:“大姐,要是人多的话,就让满囤和满屋一起跟三叔学吧,满仓和满意两个先等等?”
  
  夏菊花摇头说:“我不是觉得学的孩子多,是觉得满仓和满意两个太小了,该上学认几个字。”
  
  自家大姑子有多重视让孩子们认字,许红翠深有体会,可她的难处在于:“我们大队小学只有两老师,都是知青,听说天天不想着咋教书,光想着去公社问招工的事儿。”
  
  就算这样也比平安庄好了知道不?
  
  夏菊花只问:“那他们教孩子不?”
  
  “教。”
  
  “给孩子判作业不?”
  
  “判。”
  
  “那还不让孩子上学,天天让他们在有里干活?”夏菊花很想问问许红翠,她这么看不上的老师,教给孩子的东西,许红翠自己能教吗?
  
  “大姐,过了年我和凤玲就送满仓、满意两个上学去。”看着大姑子越来越皱的眉,许红翠一拍巴掌说:“大姐你都是为了他们好,我知道。”
  
  夏菊花脸上露出笑来:“你们别看现在孩子认字好象没啥用,可你看工厂招工,还有当兵,谁要不认字的?我可能管的多了点儿,就是怕孩子们将来明明有机会,却因为不认字耽误了,那多后悔。”
  
  许红翠见大姑姐笑了,自己也跟着笑:“  我们巴不得让大姐管着呢。”大姑姐说少卖余粮,今年家里就没断了粮,说教漏粉儿,现在已经有好些人求到家里,排着队请夏龙他们漏粉儿,说打井,夏家庄今年这么旱都有收成……
  
  不听大姑姐的听谁的?大姑姐管的好、管的妙,最好天天管着夏家才好呢。
  
  夏菊花能听出许红翠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脸上更加乐呵,话也多了不少:“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孩子认字和不认字可不一样。”
  
  许红翠一脸认同的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认同的是什么,却知道态该表就得表!表完态的第二件事,就是拉着大姑姐回家吃饭,却被夏菊花拒绝了:“明天我还得上公社去,今天晚上有些事儿就得安排出来。”
  
  许红翠听了很遗憾的跟夏菊花告别,看着夏菊花自如的骑上自行车,羡慕的向赶过来的张凤玲说:“咱们啥时候能活成大姐这样就值了。”
  
  张凤玲觉得有点儿难:“大姐胆子大,哪儿都敢去,跟谁都敢说话,咱们可不行。”
  
  许红翠就有了一个想法:“以前大姐也不这样,我觉得就是她认字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刚才大姐跟我说,让满仓和满意两个上学认字去,我说年后就送去,你觉得咋样?”
  
  “送,大姐还能害他们?”张凤玲一点儿没犹豫的说:“说不定将来他们能跟大姐一样,到处都敢去呢。”
  
  同样对夏菊花抱着盲目信任的还有平安庄的社员们,他们见生产队晚上还亮着灯,悄悄一打听才知道是陈秋生和夏菊花在算一年的帐,马上脸上都露出笑容来:“这是要分红了,今年说不定比去年工分值还高呢。”
  
  不是没有悲观的人说:“做梦去吧你。今年生产队连公粮还没交呢,能分多少红。”大家听了虽然不舒服,心里也觉得有道理,一个个看向生产队目光就黯淡了一点儿。
  
  听不得人说夏菊花不好的赵仙枝,站出来看向那个悲观的人:“去年大家的粉是白漏的,猪是白卖的,我们一年编席编蓝子是白编的?”
  
  对哦,刚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那个人却嘴硬的说:“漏粉的钱当时就归个人了,生产队一分都没要。”
  
  “对呀,你也知道生产队一分都没要,那要是当时生产队收了,现在是不是能给大家当分红?”张翠萍跟赵仙枝是一条战线上的,嘴皮子同样不让人:“提前把红都分给你们家了还不知足,等真分红的时候你别要。”
  
  “我凭啥不要呢?”悲观主义者强撑着说:“我也跟着编席编蓝子来着。”
  
  “下年你干脆别跟着编了,天天不盼着生产队好,到场院里也得挑事儿。”赵仙枝看了悲观主义者一眼,甩出一句绝杀。
  
  悲观主义者马上闭嘴不说话了。开玩笑,不去场院里编席,就是脱离全平安庄妇女队伍之外,那咋行。
  
  外头的议论,没有让屋里算帐的两个人减慢速度,哪怕原来心里有个大概的数,可要把所有人的工分计进去,把换口粮的工分减出来,工作繁琐还必须集中注意力。
  
  “队长,算出来了,现在每个工分值一毛二。”陈秋生的嗓音都颤了,指着帐本的手微微打着哆嗦。
  
  不能不哆嗦呀,去年算是正常年景,平安庄交了公粮后的工分值才一毛一,今年天这么旱,公粮还没交,一个工分值竟达到了一毛二,这要是交了公粮之后呢?
  
  再说今年夏菊花是让他按每人一千五的工分换口粮,而不是去年的两千。理由是今年粮食减产,大家分的粮食不如往年多。
  
  光这一项,等于每个挣工分的人就多分了六十块钱!要是把这钱平均到工分值里,能达到一毛五、六。
  
  不敢往下想的陈秋生看着夏菊花说:“咱们明天真给大家分红?要是公社突然下通知让交公粮咋办?”
  
  夏菊花觉得两样并不冲突:“就算让交公粮,也有个三天五天让大家准备的时间,咱们又不是没留出来。不过,我觉得今年的公粮,未见得还让交。”
  
  只要区主任有一点儿他在平安庄表现的良心,就不会让受灾严重的农民交公粮。
  
  不知道夏菊花心思的陈秋生有点儿不敢相信:“咱们平安庄的产量,公社都知道了。”
  
  公社知道又咋样。夏菊花觉得这不是个问题:“红星公社不只有平安庄一个生产队。要是因为平安庄有收成,就让全公社都交公粮,张主任还用那么犯愁?”
  
  好吧,谁叫自己没看到张主任犯愁的样子呢。陈秋生觉得自己还是听队长的得了,要不回家怕是得睡院子里——他那个媳妇张翠萍,现在碰到跟队长沾边的事儿,简直没理可讲。
  
  “明天晚上吧,明天我去买麦麸,你去换零钱。对了,提留你留出来了没,没把买麦麸的钱也算进去吧?”
  
  陈秋生连忙否认:“没算进去,提留我也留出来了,还是按去年卖猪后的钱留的,就算今年交了任务猪也不用再提了。”
  
  那就好,那样分到社员手里的钱就是实实在在的。夏菊花算着自己一年的分红,脸上也笑微微——今年她虽然比往年操心的多,可每天都是十个工分,去了换口粮的一千五,还有两千一百个工(按一年三百六十天算),就是二百五十二块钱。
  
  比去年多出一倍!
  
  付出有了回报,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夏菊花回家后就告诉刘志双:“明天你去公社买二斤肉,让你嫂子晚上给咱炖肉吃。”
  
  刘志双不得不提醒亲娘:“娘,我明天还得跟着拉麦麸呢。”他哥现在被派去夏家庄跟着三爷烧砖,生产队有啥活,亲娘先想到的永远是他。
  
  夏菊花一瞪眼:“挂面厂离公社才多远,你装完车骑我自行车去公社不就行了。”
  
  除了点头,刘志双还有问题:“那娘你咋回来?”
  
  “你走了那担子谁挑,我不挑回来它自己能回来?”做好跟挂面厂打最后一次交道的夏菊花,让陈秋生留出了足够买麦麸的钱,准备能多买就多买。牛车不够拉也没事儿,平安庄不缺人,挑回来就行。
  
  “那可不行娘,还是你去买肉吧,我挑麦麸回来。”刘志双可不想让平安庄所有人都指责自己,现在他对自己的定位再明晰不过。
  
  夏菊花不耐烦了:“我要是去买肉,也得去供销社找彩霞,她肯定不让我出肉钱。还是你去吧,人家彩霞过日子也不容易。”
  
  “啊啊。”被王彩凤抱在怀里的乐乐突然叫了两声,把夏菊花的目光吸引过去了:“小坏蛋,是不是知道奶奶要分红,你着急要好东西了?”
  
  王彩凤强笑了一下:“可能是要尿了,现在她尿前知道哼唧了。”
  
  带过好几个孩子的夏菊花,还能听不出孩子要尿和受疼发出的声音不一样?看了看王彩凤的脸,夏菊花只说:“那你给她把尿去吧。”
  
  等王彩凤一走,刘志双来话了:“娘,我咋觉得大嫂象不高兴了似的?”
  
  当然不高兴,去年还是只要下地,就天天记全工分的人,今年只能看着别人领钱,心里能高兴才怪呢。夏菊花心里有了计较,对刘志双说:“等运完麦麸,你去把你哥替回来。”
  
  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咋总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呢?要不是明天能吃肉,刘志双真想这么问一句。
  
  可惜他不敢问,不光不敢问还得保持微笑,跟四十多个平安庄壮劳力一起,挑着扁担来到挂面厂。跟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另外四个生产队的牛车。
  
  李大牛看着夏菊花的架势,就一拍大腿:自己咋没想着多叫几个社员来挑点儿麦麸回去,光想着来两辆牛车就不少了,看,平安庄和三队除了两辆牛车,还跟了那老些社员,人人挑着扁担呢。
  
  比李大牛更想拍大腿的是挂面厂的厂长,见到夏菊花一行人的时候,脸都快滴下水来了:“夏队长,你这是想把我们的麦麸都搬回平安庄去?”
  
  “哪能呢。”夏菊花回头看了跟着的人一眼:“我们这点儿人才能挑多少,厂长手指头缝漏出来点儿,我们就挑不完了。”
  
  四个生产队的队长:我见到了一个假的夏菊花。
  
  挂面厂厂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们挂面厂的麦麸,可禁不起夏队长这么挑。”
  
  “我们一年才来挑一回。”夏菊花试图让厂长明白,他们来的人虽然多,可是频率低。
  
  人来都来了,话也是自己先说出口的,厂长只能让陈科长过来招呼夏菊花他们,自己气哼哼的回办公室去了。陈科长见厂长生气,脸虽然板得平平的,眼睛里却露出笑意,过称的时候给的高高的,算帐的时候刨皮也刨的狠。
  
  夏菊花轻声说:“陈科长,你要是当了厂长,我想买点儿麦麸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陈科长一乐,往夏菊花身后看了一眼才小声说:“今年厂里没咋开工,最近收上点儿麦子来才开了几天,你要是还想要挂面头子,就去供销社找小蔓。”
  
  夏菊花重重点点头,交过钱后出门看装车的情况。
  
  要是挂面厂厂长一直盯着,一定能发现夏菊花带来的不止平安庄生产队的人,因为麦麸钱是分五份交的。谁让厂长忍不住脾气,早早回办公室去了,才让夏菊花他们没露馅儿。
  
  顺利出了挂面厂的大门,那几个生产队长就四处找夏菊花,发现她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三队队长还说:“刚才还见夏队长来着,咋走这么快?”
  
  “你们找我们队长?”一个平安庄的社员挑着担子从他们身前经过,指着打头挑担子的人说:“那不是?”
  
  啥,夏小伙又自己挑起担来啦?四个生产队长都要不好了——得亏李长顺腿脚不好没看到,要是让他看到夏菊花挑着麦麸,他们几个背着手跟着牛车,还不得拿一切顺手的东西一人给他们几下子?
  
  三队队长想都没想,快步走到了平安庄队伍的最前头,伸手就想接过夏菊花的扁担:“夏队长,你咋自己挑起麦麸来了呢,我记着你不是骑自行车来的嘛?”
  
  夏菊花往边上侧了侧身,让三队队长接扁担的手落了空,才说:“我让我儿子去公社办点儿事,就把他的担子挑回去。”
  
  一担麦麸足有上百斤,壮劳力挑几里路也得歇一气,三队队长坚持伸着手要接扁担:“那也不用你挑,我们这几个人一人挑一段路,就到平安庄了。”
  
  李大牛几个也赶了上来,纷纷向夏菊花伸出了手。夏菊花谁也没给,只说等自己累了再让人给她换换肩。路都走了一半,见夏菊花还没有让人换自己的意思,李大牛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抢过扁担:“给我。”
  
  那几个队长心里冲李大牛比起了大拇指——虽然嘴上不说,几个人心里还是有些憷夏菊花的,谁让自己生产队今年能有收成,全仗着夏菊花能张罗呢。
  
  因为憷夏菊花,他们再有心替夏菊花挑扁担,也没有李大牛的勇气直接上手抢,只能看着李大牛一鼓作气走到了小庄头,还想接着往平安庄挑。
  
  三队队长觉得这样不行,上前要接扁担:“李队长,你们生产队到了,把挑子给我吧,我保证帮夏队长给挑到平安庄。”
  
  李大牛冲他瞪了瞪眼:“你真想换肩,就换你们生产队的,没看他们都喘上粗气了。”
  
  这人是看到大队长站在那儿,故意说的吧?三个生产队长都看到李长顺背着手,站在小庄头村口笑眯眯的,正看着李大牛和三队长抢挑子。
  
  夏菊花也看到了,快走两步跟李长顺打招呼:“大队长,你咋站这了儿,我们把麦麸买回来了。”
  
  李长顺当然看到了夏菊花身后长长的挑队,也认出里头有三队的二十来个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李大牛一眼,才笑着对夏菊花说:“好,昨天我跟志双说了,让他们四个队每队替你们修五天渠。你们有意见没有?”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着李大牛四个说的,哪怕李大牛肩膀上还挑着麦麸,也把头摇的飞快:“没意见,当然没意见。”
  
  有人替平安庄修渠当然是好事,夏菊花还是向几个队长客气了一下,李长顺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跟他们客气个啥,跟着你他们又没吃亏。”
  
  夏菊花眼看几个生产队长一个比一个不好意思,想起件事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大队长,有件事儿我们生产队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那时别的生产队已经把麦麸给分下去了,我就没说。”
  
  “啥事,你快说。”李长顺现在就想听夏菊花说话,连声催她。
  
  夏菊花就把平安庄从麦麸里筛出面粉来的事儿说了,李长顺和李大牛他们脸上的后悔都快成实质了——他们咋就没想到呢。
  
  不过夏菊花也会安慰人:“那麦麸都分给咱们自己社员了,进的同样是社员的肚子。”
  
  “那能一样?”李长顺比李大牛他们知道的多:“我说你们生产队的七奶和老董头,咋老说新社会好,这么旱的年景还能吃上白面呢,敢情是你们生产队补贴他们的吧?”
  
  对于没法否认的事儿,夏菊花一向勇于承认:“嗯,七奶和老董叔上了岁数,又都没儿没女的辛苦一辈子,集体能照顾点儿就照顾点儿。他们吃的不多,也就一人补贴了三十斤,社员们都没啥意见。”
  
  能有啥意见,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现在集体能照顾七奶和老董头,将来就能照顾别的不太顺的人。加上七奶和老董头都不是孙氏那种让人厌烦的性子,平安庄还真没一个人说,不该把筛出的面补贴他们。
  
  李长顺也冲着夏菊花点头:“这事儿你做的好,平安庄人都是好样的。你们几个也听听,哪个生产队没有五保户,跟夏菊花学着点儿。”
  
  他们说话的工夫,挑麦麸的人可没等着,夏菊花见人走远了,就要上前接过李大牛肩上的扁担,不想李大牛直接递给了三队长:“老牛你接着,就你滑头,今天数你沾的光最多,还想不挑挑子?”
  
  三队长乐呵呵的接过扁担说:“谁让你没想起来问问夏队长呢。我腿勤快嘴勤快,才能多沾点光呢。”
  
  算下来平安庄这次买到的麦麸得有一万三千斤,真是把人给羡慕坏了。不过三队也比别的生产队多出两千多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把麦麸卸到哪儿的问题不用夏菊花操心,回家后王彩凤更是早已经把肉给炖好了。刘志双扒拉两碗粥,正想去夏家庄替刘志全,人家已经推院门回来了。
  
  “哥,你长的是狗鼻子吧,家里一炖肉你就回来了。”刘志双看着脸黑了一层的刘志全,开起了玩笑。
  
  刘保国就学舌:“狗鼻子、狗鼻子……”
  
  乐乐还不会说话,可能听懂一点儿了,看哥哥乐呵呵的学舌,坐在王彩凤怀里拍巴掌。夏菊花从王彩凤怀里接过乐乐,王彩凤就站起来给男人打水洗漱,还问:“娘还说吃了饭让志双替你去,你咋现在就回来了?”
  
  刘志全也有些奇怪:“不是娘让人捎话,说今天生产队分红,让我回来的吗?”
  
  王彩凤便回头看正点着乐乐小下巴,看她又长没长新牙的夏菊花,发现婆婆没注意两口子说话,才小声说:“娘今天带人上挂面厂挑麦麸去了,哪儿有空通知你。”
  
  刘志全觉得自己媳妇在家里呆傻了:“这点小事娘跟谁说一声,谁敢不给她跑腿,还用得着娘亲自去叫我?”
  
  “谁说娘亲自去叫你,我是说娘今天根本没工夫安排人。”王彩凤有些燥的说。刘志全不解的问:“是娘安排的也好,不是娘安排的也好,我回来你还不高兴咋地?这把你脾气长的,还不许我说话了。”
  
  王彩凤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从听说生产队要分红,心里就不得劲。虽然那天婆婆说了她在家里也受累了,不是吃闲饭,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夏菊花听到两人倒杈子,抬头问:“洗完了没,洗完了快吃饭。”王彩凤连忙过来接过乐乐说:“娘,你生产队有事儿先忙去吧。”
  
  没一会儿,吃完饭的刘志双先坐不住跑了,家里只剩下刘志全两口子,王彩凤忍不住说:“今年咱们的分红,肯定没有志双多。”
  
  “你今年不是得带乐乐嘛,等她跟保国这么大你就能下地了,还怕挣不着工分?”刘志全一两个月没吃肉了,哪怕跟媳妇说话也没耽误嚼肉。
  
  王彩凤觉得跟他讲不通:“你们都有分红,我老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对了,今年你一个人的工分得换我们娘三个的口粮,怕是不够换吧?”
  
  “傻媳妇,你咋不想想分粮食的时候,咱们家一分就是四个人的呢。今年粮食金贵,多少人拿着钱都买不着粮呢。”
  
  理嘛是这个理儿,可心里不得劲就是不得劲。等刘志全也走了,王彩凤连收拾桌子的精神都没有,呆呆的坐在板凳上不知道想点儿啥。
  
  刘保国拽着亲娘的衣襟喊:“娘,收桌子。”乐乐还当哥哥是跟她说话,红菱一样的小嘴嘟嘟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刘保国喊一声她就应一句,竟把院子里的寂寞赶走了不少。
  
  王彩凤搬过夏菊花特意让人给乐乐打的小椅子,把她放进四周都是挡板的座子上,对刘保国说:“好好看着妹妹,别让她栽了啊。”
  
  刘保国点头,围着小椅子打转:“妹妹有椅子,我有板凳。”说完搬过一个小板凳来,象模象样的坐到乐乐旁边。
  
  这么懂事儿的儿子,这么乖巧的女儿,让人恨不得天天守在他们身边,一刻也不想离开。王彩凤想,要是真让她上工的话,她肯定得想孩子,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专心上工挣十个工分了。
  
  可她觉得值得。人过的是啥,不就过的是孩子嘛,要象七奶和老董叔,天天进出都是一个人,天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过的叫日子?哪象刘保国似的,天天问的她嘴都能说麻。
  
  一边洗碗一边想,等碗洗完了,王彩凤心里那点儿不得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烧水给两个孩子洗了澡,带着他们玩儿了一会儿,才把两个小祖宗哄睡了。
  
  王彩凤自己也快眯着了,才听到院门响,还听到刘志双说:“娘,你听没听到大家都感谢你呢,一个人口粮才扣一千五百个工,等于一人多分了六十块钱呢。”
  
  五百个工六十块钱,那不就是……王彩凤有点儿躺不住了,身子刚起来一半儿又躺下了。就算一个工一毛二,跟自己也没啥关系,甚至跟他们一房都没啥关系:刘志全就算计三千六百个工,扣去四个人的口粮工分,也得往里搭钱。
  
  幸亏去年自己帮着婆婆炒花生挣的钱和分红钱没咋花,要不他们也得成欠帐户了。
  
  不知道婆婆今年还替人炒花生不,要是炒的话,她说啥也得趁乐乐睡觉的时候帮帮忙,把来年的口粮钱挣出来。
  
  正想着,夏菊花的声音传来了:“志全,你回屋看看保国和乐乐两个睡了没,要是睡了让彩凤来我这屋,咱们也说说分红的事儿。”
  
  很快,刘志全就摸黑进了屋,小声喊:“彩凤,你睡着了没,娘让你去她屋呢。”
  
  王彩凤应了一声,起来跟刘志全来到正房,发现婆婆已经把炕桌放好了,上头跟去年一样摆着三摞钱。她坐到刘志全身后,等着婆婆发话。
  
  夏菊花指了指桌上的钱说:“今年咱们家人干的又都不错,谁也没误一天工,人人都记的是满工分。”王彩凤听了低下头,昏黄的油灯下,她看到自己头发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好象有一个地方翘起来了,刚才用手拢头发的时候,咋没拢平呢?
  
  “不光咱们在外头干活的人干的好,彩凤这一年给咱们添了新成员,还把家里照顾的四四至至的,她也辛苦,也值当一天记十个工。”
  
  王彩凤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说:“娘,我看孩子是应该的。”
  
  “你当娘的看孩子应该,给我们外头干活的人做饭从没误过点儿,就不是应该的了。”夏菊花不容质疑的说,刘志双跟着应和。
  
  夏菊花就接着说:“今年你们小家,只有志全在生产队挣工分不假,可你在家里干的活生产队不给你记工分,娘给你记。我是这么想的,保国和乐乐两个人的口粮工分,我和志双两人一人背一个。”
  
  “娘,那可不行。”刘志全不干:“去年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嘛,不管谁的分红,一半交到你这里统一管着,剩下的谁挣的是谁的。今年还那么办就行。”
  
  这个大儿子太轴了,夏菊花想骂人:“你说一半交给我管着,那保国和乐乐的粮食是不是也都放在那儿全家一起吃?孩子才吃几口,多出来的还不是全家一起吃了?”
  
  你孙子孙女当然没吃几口粗粮,他们天天不是喝挂面汤就是吃鸡蛋羹,小日子比谁过的都滋润。刘志全不敢说这话,怕亲娘骂他跟孩子争嘴吃。
  
  好在孩子们吃的时候,王彩凤也会给夏菊花做一份,亲娘跟着吃,刘志全当然不会多说啥。现在不光自己孩子天天吃的好,本该在家做饭带孩子的媳妇,亲娘还说要给她记十个工,为此连刘志双都得跟着出一个孩子的口粮,刘志全觉得自己有话说:
  
  “娘,说是孩子们的口粮大人吃了,可咱们家今年也没少往粮食里掺麦麸和红薯叶子,他们的粮食才吃了几口?”
  
  看着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大儿子大儿媳妇,夏菊花心里是欣慰的,对于刘志双没有耍小聪明也分外满意,她冲刘志全摆了摆手说:
  
  “你听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再说你的理儿。那孩子是彩凤一个人的孩子,不姓刘?要是彩凤嫌带孩子累回娘家了,孩子你带不带?你要是带孩子还能下地挣工分,还是能让孩子跟你一起吃生的?”
  
  几句话把刘志全问的哑口无言,夏菊花又对刘志双说:“老二今天就比你哥懂事儿,你们都给我记着,孩子不是你们媳妇一个人的事儿。”
  
  刘志双觉得自己受了大哥的连累,委屈的说:“娘,我这不是没媳妇呢嘛。”
  
  夏菊花就问:“你能打一辈子光棍不?”刘志双继亲哥之后,也被亲娘怼的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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