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狄飞惊似乎并未察觉霍绫的打量，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早已没有了雷卷身影的地方。
“他不该出现在此地。”
虽然说的是不该，狄飞惊的脸上却并无情报与事实不相符合的疑惑。
京城中的真消息假消息参半，他早习惯了此种情况。
“按照我今晨得到的飞鸽传书，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为何？”霍绫问道。
她出口的声音很轻。
这格外破旧的客栈房间的隔音显然并不太好，为免隔墙有耳，她当然得小声些说，回答她此问的狄飞惊声音也同样很轻。
只是因为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狄飞惊垂首靠近的低语间，正好能看见她那只并未悬挂着金钩装饰的右耳。
这个过近的距离让他忽然又想到了方才那个客栈老板自言自语的小夫妻称呼。
他本能地想后退两步，免得自己面色上再浮现出什么会被霍绫察觉的窘迫，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动静过于明显了些，反倒是容易被她察觉到异样。
他极力平复下心绪，让自己的目光移到她银白的发色之间，重新找个视觉注意的中心，这才继续回道：“毁诺城被刘独峰的手下攻破机关后，唐晚词与雷卷一道逃离，在路上遇到了梳子和咽喉断。”
狄飞惊称呼的是两个人的绰号，正是近来傅宗书为了找人取代掉四大名捕地位而捧起来的小四大名捕中的两位，舒自绣和郦速迟。
“穆鸠平为了保护二人继续逃离，死在了这两人和文张的手中，但黄金麟与文张联手，自然不可能放过雷卷，将他们围在了毁诺城的粮仓之地。我所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引火自焚死在了那里。”
可现在雷卷出现在了这个小镇上，那么不难猜到与他同行的那位便是唐晚词唐二娘了。
火场之中辨认不得身份，想来应当是什么人替代了他们死在了那里。
“雷卷与戚少商少年相知，更是一同闯下了小雷门的基业，他应当有办法猜到戚少商的想法。戚少商虽暂时落在刘独峰的手中，却绝无可能什么都不做。倘若雷卷有办法找到戚少商的话，便应当能找到刘独峰才对。”
这样说来，他们今夜歇在这个小镇上，还不算做了个错误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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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卷是拎着从外面带回来的药材和更换的衣物返回的客栈。
他刚一进屋便察觉到唐晚词的神情有些不对。
她是个极有魄力的女子，秦晚晴死后在她看似艳色风情的面容上更多了几分坚毅。
而现在这张脸紧绷着，连带着她的手也以双手握刀的方式牢牢地抓着刀柄，仿佛随时都会对着一墙之隔的对面砍出一刀来。
看到雷卷回来，她才稍稍有几分找到安全感的放松。
“怎么了？”
“隔壁情况不寻常。”唐晚词示意雷卷附耳过来，低声说道。“刚才我听到店家带人上来了，可是你听，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动静比有人在发出声响要可怕得多。
唐晚词和雷卷来得早，自然听到了另一边先前发出的动静能传到他们耳中，可隔壁却悄然无声得像是无人入住一般。
对面的人绝非寻常。
连日的逃命已经让两人身心俱疲，但现在异样的情况显然不是给他们休息的时候。
“我们现在就走。”雷卷当机立断决定道。
不仅是现在就要走，还要抹掉他们在这个客栈中留下的痕迹。
他身上曾为顾惜朝小斧砍伤的伤势在腰间，本就不那么容易养好，更不必说在后来的交手中又添了新伤，但现在显然没有犹豫的功夫。
对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来追捕他们的，在此时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
越是有这种不寻常的人在附近，他们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然而他刚一抬眸，便看到了一道从昏黄落日光线中透过来的一缕剑光。
执剑之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停在了窗台上，以即便与那些追踪之人迥然有别，却让雷卷本能一惊的目光看向了两人。
而她出口便是一句，“两位怕是走不了了，劳驾在此地回答我几个问题。”
雷卷怎么可能回答她的问题。
他毫不犹豫出了手。
他与唐晚词这一路逃来，早形成了一种联手作战的默契。
第一次还是他想以己身为饵让二娘先走，如今便已经是两人共同进退。
所以在雷卷以“霹雳雷电神功”撞出，势如疾电之时，唐晚词本就没从手中松开的刀也朝着霍绫这个不速之客挥了过来。
刀是美人一笑，绯红如梦，随着唐晚词的腰肢起伏更有一种弯弓射月的劲风，随同着刀锋发作。
那道闯入的清凌剑影却仿佛不曾看到这抹刀光一般，径直朝着雷卷而去。
谁是对她而言更重要的对手，在这须臾间，霍绫已经做出了判断。
雷卷的面色青白，更有一种病恹恹的死气缠绕在眉眼间。
可他那只长年卷在毛裘之中不见阳光的手上，比之常人要苍白的肌肤青筋暴起，突出的指骨让这一只唯一伸出的手指显得极其有力。
这便是雷卷的失神指。
这绝招名为天下有雪的失神指随同着他极快的身法，更有在电光火石之间的爆发力，比之霍绫此前在湖北见到的从长空神指改版而来的惊神指，还因运转自如而强上三分。
这一指按在了她的剑锋上。
本就逼仄的房间内，雷卷极快的出手要让这一指打不空并不难。
然而在指力与这把剑上剑气相撞的瞬间，雷卷陡然意识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实力比之他所猜想的恐怕还要强得多。
他确实身负重伤，却并不代表在出招之时不是全力以赴。
可剑光流转，剑器直入，分明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他的指力化解了个干净。
而几乎在同时，她左手上与剑身一般材质的剑鞘，同样以出剑的方式反手击出。
剑鞘与唐晚词从她背后挥来的刀发出了一声撞击轻鸣，从剑鞘上传出的是逾千斤之力，将唐晚词横扫了出去。
剑鞘更是毫无停滞地从这剑客的手中撞出，仿佛是一支利剑要将人就这么钉死在墙上。
雷卷连出了数指。
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在这连云寨之变中他为援助戚少商更是用这等指法打碎了顾惜朝这个小人的鼻梁骨和肩骨，绝非等闲。
然而回应他的剑招在方寸之间剑光不惊，却已经将他的来路去路都封锁殆尽了。
正在此时，那把剑鞘打在了唐晚词的身上。
雷卷惊怒之下甚至拿出了搏命之力，但一抹剑光已经先一步抵达了他的脖颈，但凡再进一寸，他这头颅便得离开脖子了。
而那支宛若棱冰的剑鞘，却只是轻轻在唐晚词的肩头一点，已经落到了地上。
她没杀唐晚词。
雷卷神色一松。
等狄飞惊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已经是唐晚词站在了那里，被霍绫的剑鞘点中了穴道，而雷卷被摇光剑指着，仿佛梗着脖子不欲多言的模样。
“刘独峰在哪里？”霍绫问道。
“阁下有这个前来捉拿我二人还得手的实力，为何没有这个底气直接问戚少商在何处？”雷卷冷哼了声。
他早做好了成为阶下囚的准备，只是到底是没能如他此前所想的那般，找到一个养伤的地方休养好后前去复仇，他实在心有不甘。
更不必说是落在了个他甚至不知道名号的人手中，死也不能死得明白。
从狄飞惊的角度，雷卷的神情清楚分明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霍绫说雷卷和她只在传闻中听过的苏楼主有些相似，并非是一句妄言。
雷卷青白面容上的眼中余火，透着一股子蛰伏的生机，若非他现在在毛裘之外还裹着一层衣服，想必会更有一种寒火余烬之感。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更有一种深沉而蓬勃的恨意。
雷卷实在无法不让自己有这样的情绪。
他和唐晚词的性命是沈边儿和秦晚晴以身相待，丧命火场中换回来的，自当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才算得上是有价值，才能对得起跟随他来此的兄弟做出的牺牲。
纵然霍绫神色淡淡，用剑如神，他虽口出反驳却知道，这样的人绝不屑于说什么谎话，所以她问的是刘独峰的下落，而不是问戚少商在何处，或许是真的，也丝毫不影响雷卷在此时将她视为生死大仇的敌人。
狄飞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心头一沉。
霍绫的剑依然清如冰雪，可她剑锋所指的雷卷，面容上的悲愤之意压在沉疴病容之下，有拼死相搏之义烈，
这让她看起来何其像是她曾经问出的该不该杀指向之人。
而若非是因为他将她拉入了这泥沼之中，她又如何会将剑指向素有侠名豪气的雷卷，更不会在此时如同是个推波助澜的恶人。
她本该是这孤天明月。
以他本心所言，他绝不愿看到这一幕。
“或许我有办法找出刘独峰的下落。”狄飞惊忽然开口。
他出言一向轻缓，顾忌的是他这断颈伤势，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此时的语调滞涩飘忽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一字一句的说出都仿佛是他内心在相互争斗。
“剑君不妨带上这两个人，让我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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