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起复
无论元虚道长的论调是真是假，李赢请封世子的折子，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批了下来。
李熠成为了齐王府里名正言顺的世子。
李赢专门请元虚道长占卜一番过后，说是李熠的命格受到世子之位的影响，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东小院可以适当增添少许几人，对世子的安危无碍。
季庭得知此事，可比自己当上伴读高兴多了。
这个伴读，无非是月钱比以前多些，衣裳比以前质地好点，还有府里府外的一部分人不再对她直呼其名，转而称呼她“小公子”之类的。
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对季庭来说，穿粗布短褐，还是穿缎面长衫，仍旧都是男装，单调得很。
而“小厮”和“公子”对她来说就更无所谓了。
前世皇子妃、太子妃她都当过，而且并不想再当了……这些虚名，实在无趣。
但给北小院多添几个人就不一样了，可以实打实地让她和常顺轻松不少。
季庭一路欢快跑回来，去西次间找李熠。
窗前的阳光下，李熠正低头捣鼓着手里的一条黛绿色绳结，不知这次是在做什么东西。
“二少爷……世子！王爷要给北小院增添人手，赵管事请您亲自去挑。”
闻言，他半天才抬头：“不需要。”
“别啊！”季庭大出所料，连忙劝道，“北小院这么大，就我跟常顺两个人，单说浆洗洒扫就有些应接不暇……”
李熠皱着眉打断她：“你现在不是伴读了吗？还用干这些吗？”
“啊？那我要是不干，常顺一个人就更忙不过来了呀！”季庭给他举例子，“就像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常顺光是把院子里里外外洒扫整理一遍，就足足用了十天！”
“哦，那好办。”李熠没当回事，“我又不在乎这些，告诉常顺，以后别费那劲了。”
季庭仍在坚持：“不止这些，有时一些需要力气的活儿，我们俩加起来还是困难，比如上回去后面库房搬屏风……”那次还是李熠添了把手，三个人才搬回来的。
“那可不是我要求的！”李熠实话实说：“是你非要把自己屋里的镂空鱼鳞纹素屏，换成实心不透光的。”
后面库房只有那座沉得要死的紫檀木雕花鸟的八扇折屏符合她的要求。李熠现在想起来都腰疼。
季庭心道，那必须啊，她和李熠在正屋一东一西这么住着，互相串门都是撩帘就进，她怎么可能在镂空的屏风后面换衣服……
李熠那厢，一副“你看，确实没什么理由非要增加人手不可吧”的憨憨模样。
季庭绞尽脑汁，忽然想起：“北小院多几个人，世子就能跟三少爷和四少爷他们一样，有人伺候着沐浴了呢！”
李熠不吃这一套：“我自己有手有脚，比他们都厉害。他们是因为笨手笨脚，才需要人伺候呢。”
季庭听着有点儿耳熟。
“这可是你说的！”李熠补充道，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绳结。
“……”
季庭彻底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去找赵管事回了话。
等她回来，愁眉苦脸地倒在床上，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李熠一直不太乐意跟其他人说话，这两年，除了对自己话多，也就常顺和马云锐算是他愿意搭理的。
万一自己要是走了，北小院岂不又要变成之前的模样……
季庭的目光停留在那座紫檀木雕花鸟屏风上，想起当时李熠帮她搬进来后累到不行的样子。
即便他时常跟随顾先生习武，但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少年。当时明明已经额头冒汗，面颊微红，还硬是不承认累了。
季庭记得，当天晚膳他足足吃了三大碗蟹黄银丝面……
正想着，外面有人喊他：“季公子！”
季庭苦笑着出来：“都说多少遍了，还叫我名字就成！”
常顺哈哈笑：“叫啥不一样啊，你扭捏个啥！”
季庭索性随他去。
“你娘找你，让你抽空儿回绣房一趟。”常顺告诉她。
李熠今天没出门，看天色离晚膳起码还有一个多时辰，季庭直接就奔绣房去了。
绣房院儿里，原本大家都在安静做着手里的活计，季庭一来，顿时热闹起来。
绣娘们七嘴八舌地向季庭道喜。
“快看看，果然还是人靠衣装，咱们季小公子换下了短褐，可比以前看着贵气多了！”
“那可不，二少爷现在是世子爷了，季小公子以后享福的时候还多着呢。”
“听说王爷小时候那个伴读，现如今都当上官老爷了！”
“……”
季庭被她们簇拥在中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尴尬地笑笑。
孙妈妈听见动静，出来解围：“快去干你们自己的事儿去！”
边说边把季庭拉进了旁边的耳房。
回身确认过众人已经散去，孙妈妈才关好屋门，严肃中透出几分欣喜：“我才应该好好给你道喜才对！”
“啊？”季庭摸不着头脑，孙妈妈可跟外面的人不是一路。
孙妈妈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微微发颤：“季大人起复了！”
“什么？”季庭眼睛瞪得老大。
“季大人起复了。”孙妈妈语气郑重，“具体细节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圣上赦免了季大人的罪，季大人还升了官，做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我收到信的时候，季大人已经携家眷离开了流放之地。”
“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还好吗？”季庭的心怦怦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
她记得，前世，母亲沈氏在前往流放之地的路上已经怀有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路途坎坷，险些出了危险。最后在北方苦寒之地产子，更是九死一生。
苦于流放之地不能送信，这两年，家里的一切都是杳无音信。
“都好，都好。”孙妈妈温和笑道：“季夫人和小少爷一行走的官道回京，有老有小的，行程便慢些。”
“季大人要先来蓟州接你，若一切顺利，你们说不定比季夫人他们还先到京城呢。”
季庭先是松了口气，又面露为难：“我之前是小厮，现在是世子的伴读，还能说走就走吗？”
“当然能！”孙妈妈耐心给她讲：“之前只跟府里说你是我儿子，为了方便照顾才带在身边。与王府其他小厮不同，你既不是家生子，也没有身契。到时候就说你爹来接你了，就算是王爷，也不能强留你的。”
“可是，娘亲……孙妈妈你以后还要在王府当差呢……”
孙妈妈鼻子一酸：“你不用担心我。季大人和季夫人对我有恩，我就算丢了王府的差事不做，也一定得让你跟季大人回去！”
眼前的孙妈妈神色无比坚定，季庭心里有苦说不出。
父亲顺利起复，全家安然返京，她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但是，她并不怎么想回去。
前世，一切的起源，都是从那次返京路上开始的。
她和父亲在郊外的山路旁边，救下了偷跑出围场又迷路深陷捕兽夹的三皇子李弘……多年后李弘听信晏道长对她的命格之论，跪求圣上指婚……婚后六年她极力辅佐，忙到心力交瘁……
季庭脑海中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画面。
有她刚册封太子妃时，命妇来东宫恭贺的场景；有她为了李弘的差事，在工部和待建宫殿之间奔波忙碌的场景；有她得知父亲被构陷，李弘在身旁虚情假意百般劝慰的场景；还有她被李弘亲手毒死，又在自己的灵堂上听闻季家被冤杀……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难道，自己还要再次踏上那条路吗？
收回思绪，季庭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无论如何，孙妈妈都是一心为她好的。
“算着日子，最多两天，季大人就该到蓟城了！”
季庭从绣房院子出来的时候，内心颇为复杂。
对父亲的思念和期盼，让她迫切地希望立刻能见到他。这不仅仅是在父亲流放两年后第一次见他，更是季庭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家人。
或是近乡情怯，或是前世遭遇让她踌躇不前，季庭心思烦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就这么既开心又纠结地回到了北小院。
常顺从后面拎着食盒追上来，递给季庭。
“怎么着，你娘训你了？看你一脑门子官司。”
“没有。”季庭摇头。
“也是，今天这日子，当娘的一般都不训人。”
“今天什么日子？”季庭问。
常顺神秘兮兮地不说，只指着食盒道：“一口气吃完了啊，可不兴咬断的！”
说完就转身跑了。
季庭一脸莫名回了正屋，喊李熠来吃饭。
她打开食盒，今日晚膳除去往常菜色，还多出两碗金汤面条，盛在斗彩小瓷碗里，颇为精致。
长寿面？
季庭有点含糊，今儿不是李熠的生辰吧？
突然又想起早晨常顺塞给自己的五个红皮鸡蛋……
这时，李熠从西次间出来了，手里攥着个东西，只露出一段黛绿色绳结。
他走到季庭面前，张开手掌。
手心上，躺着一块净白的玉佩，雕有双人版童子戏鸢图，正是那日在风鸢节赢得的彩头。
摘去了原来的旧绳结，换上这个黛绿色吉祥结。
“这个给你，就当做生辰礼了。”李熠目光闪灼，如有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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