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释然
学堂里，季庭坐在李熠身旁，看着他如同往日一般撕着书，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同样都是一边撕书一边发呆，但平日里他都是盯着书发呆，现在却一直望着窗外。
季庭几次轻轻拽他衣袖，想催他早点回北小院，他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
季庭只得无奈地坐着，听庄先生在那里煞费苦心想法子讨好薛帆。
自打庄先生听闻薛帆是薛延的儿子，马上就来了精神，千方百计想要捧他两句，奈何半天也找不到地方下嘴。
夸薛帆可比夸李熔难多了。
尽管李熔的文章大都不是他自己写的，或是李炆替他写，或是外面请人代笔，但好歹他也是念过书的，自己能比较通顺地读下来，偶尔被冯夫人逼得紧了，还能费劲巴拉背出个一篇半篇的。
薛帆可就不一样了。
对薛帆来说，任何书籍文章，背是绝对不可能背下来的，即便偶有磕磕绊绊能念完的，也是全然不解其意。
前世季庭就很纳闷，薛延好歹也是两榜出身的内阁学士，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儿子呢。
现在季庭心中似乎浮现出一个答案——说不定，真就有报应。
此时，庄先生已经绞尽脑汁把问题的难度一降再降，最后实在没辙又聊到了《三字经》上头。
薛帆仍旧摇晃着脑袋，不吱声。
其实，说起《三字经》，他对里头那句“子不教父之过”别提多赞同了，每次他爹劈头盖脸训他的时候，他心里都在反复念叨这一句，就是不敢说出来。
今儿若不是他豁着一颗门牙，生怕一张嘴让人看了笑话，真想拿这句出来，跟眼前这个看着挺上道的老头儿掰扯掰扯。
薛帆是打定主意死活不开口了。
庄先生挖空心思，最终只能说他这是“贵人语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无人问津的李弘。
庄先生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他。
李弘乐得清静，心里却多少有了几分后悔。
齐王府也好，蓟城也罢，他这趟基本算是白来了。
一路上，薛延对他始终恭敬却疏离，敬而远之之意尽显。
而到了蓟城，齐王府的一切也让他大失所望。
无论是刚刚见过的齐王李赢，还是王府里的几位少爷，亦或是眼前学堂里的这位先生，都让他不由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齐王府能在蓟城多年屹立不倒，说不定真就是因为他们运气好罢了……
收回思绪，李弘的目光落在了窗边的齐王世子身上。
李熠正心不在焉地撕着一本书，时而慢悠悠撕下一页，时而又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窗外出神。
李弘想起他听到的关于齐王世子生病前后的各种传闻，若有所思。
这时，不知李熠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注视，突然向这边侧过头来，眼含怒气，凶巴巴地瞪了自己一眼。
李弘尴尬地收回视线，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可等他再次向窗边看去，那两个座位却是空了。不知何时，齐王世子和他的伴读，已经离开了学堂。
北小院，午间。
季庭实在不希望再有任何机会碰上李弘了，所以她决定，在薛延一行人离开蓟城前，不再出门。
她说想让李熠陪她练习摔跤，李熠今日似乎一直闷闷不乐，仍欣然应允，下午便也不去顾先生家了。
午膳过后，歇了半个时辰，倆人就开始预备要在院子里练摔跤。
季庭自告奋勇去后院库房翻找垫子。
李熠在屋前等着，正巧碰上常顺从后院脚步轻快地跑出来，眉开眼笑，十分开心。
看见李熠，常顺主动上前，手心里捧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豆子，跟他汇报：“世子爷，这是季公子刚刚给我的。”
李熠微微一愣，探头认真瞅了瞅，正是今日上午在学堂的时候，那位李公子给季庭的金裸子。
李熠的脸色顿时就阴转晴了。
常顺见世子很有兴趣的样子，又道：“季公子说，这是他昨儿摔跤比试赢了，得的彩头，他还有其他的，这个就给我了。”
李熠笑着问：“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让我先去把它熔了，再收起来。”常顺面露不解，“这上面的花纹多好看啊，熔了怪可惜的。”
李熠瞧了瞧金裸子上格外精致的一字云纹，说：“既然是季庭给你的，你就听他的吧。”
常顺连忙应是，他原本也是要听的。
常顺前脚刚走，季庭就拖着一个大大的垫子回到了屋前。
“这可能还是有点小。”季庭把垫子铺在院中，“没关系，反正咱们只是练习，一会儿你摔我的时候够着点垫子就行了。”
“嗯，你摔我的时候也是。”李熠帮她一起铺。
“我哪儿能摔得了你啊！”季庭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李熠呵呵笑道：“既然陪你练习，当然要练摔人了，你总不能只练被人摔吧！”
“哦。”季庭看着李熠，发现他今天总算是会笑了。
“刚刚我看见常顺了。”李熠状似随意提起，“他说你给了他一个金裸子。”
季庭心道，常顺这个大嘴巴。
“说是你在摔跤比试上赢的彩头。”李熠笑眯眯看着她，“昨天我也赢了比试，为何没有人给我？”
季庭挠头：“嘿嘿，我没跟常顺细说。那个……是今天李公子给我的，可能是感谢我昨天在摔跤场上手下留情了吧！”
季庭张嘴就来，胡扯到连自己都不信。
李熠却没跟她计较这个，而是问道：“别人送你的东西，你都是这样随手就给了旁人吗？”
“才没有！你送我的东西，我可一件都没给过别人。”
看李熠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季庭不乐意了，抬手到脖子后面一拽，前面领子里立刻蹦出来一个玉佩，雕有童子戏鸢图，坠在黛绿色吉祥结之下，正是李熠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的。
“这还差不多！”李熠开心笑道，轻轻拍了拍季庭的头。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了季庭脖子上的绿绳。
李熠心情好了，开始打趣她：“练摔跤的时候可不能戴这种暗器！”
“我换衣裳的时候会摘下来的。”季庭说着，就要回屋去更衣。
李熠目光停留在那块玉佩上，想起季庭刚才往出拽玉佩的动作，笑意更甚：“都保证过不再笑你白了，也不会再说你像姑娘之类的话，你怎么还是连翻个衣领都不敢。”
季庭耳朵微红，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保证过，但你心里肯定还是在笑，我能看出来。”
李熠一脸无辜，忍着笑，话锋一转：“你可真爱晒太阳啊，一天不晒都难受。不过夏天那会儿，你就该听我的，把上衣脱了晒，那样脸、手和胳膊、脖子就不会是两个色儿了。”
季庭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
她要真是能光着膀子在院儿里晃悠的属性，也就不用费那劲去晒太阳了。
实在不想接他这个话茬儿，季庭留下一句“先换衣裳”，就直接跑回了东次间。
很快，二人在院子里练起了摔跤。
李熠不再像之前那样愁眉不展，而是变回了往日十分配合的样子。
一整个下午，季庭越练越兴奋。
她基本就没练几次被摔，而是李熠各种变着花样让她摔。
季庭的信心愈发高涨，甚至自不量力地想，昨天要是能发挥出这个水平，绝对让李弘第二天不能再出门四处瞎转悠……
到了晚间，李熠这个被她摔了两个多时辰的人，与往常一般无二。
而季庭就连端着碗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整个人更是浑身酸痛，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
晚膳的碗筷，都是李熠帮她收拾好放进食盒，再交给常顺的。
季庭刚一吃完，迫不及待就想回屋躺下。
身后传来李熠的声音。
“那个李公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季庭回头看他。
她不太明白，这两天李熠跟李弘基本上没什么交集，怎么就偏偏对他格外上心呢。
本想敷衍他两句，话一出口却变成了：
“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哦？”李熠难掩意外。
季庭想办法解释：“那个薛帆是什么样的人，你都看到了。还有薛大人，他要真像在王爷面前表现的那么家教甚严，薛帆根本不可能还是这副德性。那个李公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就凭他跟这俩人搅合在一起，肯定也不是好人！”
季庭又道：“以后你要是再碰到那个李公子，一定要离他远点儿！”
语气十分严肃。
李熠习惯性点头，不解地问：“他不是住在京城吗？我应该不会再碰到他了。”
季庭暗中摇头。
前世她虽不清楚齐王世子具体是什么时候进京的，但当她这个太子妃薨逝时，李熠已经在京城待了很多年了。
此刻，李熠见她绷着脸不说话，连忙保证道：“你说他不是好人，他就肯定不是好人，我会离他远点儿的。”
季庭这才面色渐缓，独自回了东次间。
当晚，季庭累得一沾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却睡得并不踏实。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梦见了前世。
还是她未曾来得及亲身经历过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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