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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拜年


芙蓉暖帐,红浪翻推,这一夜,无忧仿若半片扁舟,随着更迭的波浪肆意浮沉,半醒半梦,直至天渐明才将将睡了一会儿。

        因着今日要出门,也就没有起的太晚,不过辰时,二人便均用过了早膳,梳洗整齐后,便拿着一早就备下的礼品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马车滚滚,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渐远的车痕,摇摇晃晃的,着实催眠。

        无忧靠在车壁上浅浅的打着呵欠,似是因着昨夜郎君的孟浪,本就好看的唇瓣今日居然有些微肿,好在擦了口脂,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靠着我再睡一会儿。”宋燎恩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着将无忧揽到身侧,幽深的眸子里罕见的有着温情。

        无忧摆摆手,“不睡了,好容易梳好的头。”她抬手抓了抓鬓角,平日里顶不过是簪支步摇,素簪罢了,今儿不知怎的,红柳着意梳个繁杂的发髻,还带了诸多的钗环,瞧着好看是好看,却为这装扮着实吃了苦头,发髻太重,扯的头皮不舒坦。

        宋燎恩展展唇角,解释着,“京中规矩大,为人妇自然同姑娘的装扮不同些,”他边说着边替无忧取下了繁重的珠钗。

        郎君长指分明,做起这些细致活儿,却是有股子别样的柔情来。

        满头珠翠均是被丢到了小几上,仅余下一只合欢珠簪,搭上耳旁的珍珠耳铛,瞧上去倒也是显得更为俏皮可人。

        瞧着郎君的举止,一旁伺候的红柳急忙将钗环收了起来,垂着头不敢说话。

        “夫人既不欢喜这打扮,明日便别在梳了,”他端起茶盏润润嗓子,“随着夫人的喜好来,北疆无需那样大的规矩。”

        红柳急忙低声应道,“是。”

        这面上虽是不显,可心下也不免泛起嘀咕,今日这发髻还不是将军一大早来吩咐她梳的,果真男人的心,海底的针,摸不着,猜不透,难的很。

        头上一朝轻便下来,整个人也似乎更为舒爽些。因着是大年初二,街上往来拜节的百姓也是颇多,吆喝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无忧歪在宋燎恩身侧,望着身旁垂首一心读着兵书的郎君觉着甚是无趣,她往旁挪了几分,尽量不打搅到郎君,然后扭过身子来,小心着挑开了车帘。

        冰凉的寒气透过帘缝飘进了车厢,更是冲淡了惹人困倦的暖意。无忧舒服的眯起眼来,她紧了紧大氅,将头轻轻的歪在了车窗旁,一双水露露的眸子望着车外的热闹,莹白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果真,同府邸中四方的天儿相比,这天高海阔才最是让人舒坦。

        “阿爹,阿娘今儿给了宝儿两枚铜钱让宝儿买糖果子吃,等去完了外祖家,你同宝儿去买糖果子可好?”

        “好!阿爹带宝儿去新开的甜食铺子,给宝儿买最甜的糖果子吃。”

        憨实的汉子面上一片温情,他抬起大掌抚了抚怀中小女儿的红绦髻,惹的小姑娘呵呵直接笑,甜甜的又叫起阿爹来。

        马车滚滚,很快就将那对父女甩到了身后,可那甜食铺子的话儿却听进了无忧的耳中。她回转过身子来,望着一旁的宋燎恩,悄悄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忽然觉着不好意思起来。新年初始的,郎君皆是为自己思虑个齐全,自己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准备,着实有些太小气了。

        淡薄的日光透过车帘映到了宋燎恩的面容上,他今日穿着霜色常服,清净的眼眸中似是也含了星辰,除去了平日里的萧杀之气,竟独添出几分岁月静好来。

        无忧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忽而觉着同郎君相识,大抵是三生有幸的一件事。自己这一生,前半孤苦无依,后半许是能有个家?虽然这郎君时而发癫,可待自己却偏偏不是个坏的,同他在一起,竟生出了许多的心安。

        许是小女人的目光过于炽热,沙场征战之人,原就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警惕。在小女人呆木的几瞬后,宋燎恩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眉头一挑,望着小女人问道,“怎么了?”

        “夫君,晚些优娘也给你买糖果子吃可好?”无忧想也未曾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倒是将宋燎恩问了个措手不及,他抬掌做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来缓和着心下的尴尬。

        虽说他喜好甜食,可这么多年了,从未曾再外人面前所表露,也不知这小女人怎会没头没脑的忽然说出这话儿来。

        宋燎恩原想拒绝,可待撇到了小女人面上的认真后,到嘴边的话儿倒是说不出口了。望着小女人清澈的眸子,宋燎恩觉着于她初识,自己所做下的小手段确实有些拙略了,可他不后悔,若是不曾做下那些,这小女人或许也不会到他的身侧来。

        他点了点头,左右现下军中也无事,也便就应了下来,全当做暗中弥补也好。

        这方小院儿里,因着昨夜落雪厚重,合欢树的枝丫被压成了乱麻麻的一团,干枝微颤,远远瞧着,便是惹人心疼的。

        正因着如此,本想着晨起操练的谢子实,一掀开棉帘,瞧见了这一幕,心下也不免的心疼起来,也就熄了每日必备的操练。

        他三两步便来到了合欢树旁,先是抬手仔细掸去了枝丫上残存的落雪,又是将合欢树系数规整到一旁,以防着落着再大的雪,也不至于伤了这株合欢。

        忙了一个晨午,这才算将树归置立整。

        “哥!”少年人略显尖锐的声音穿进了小院儿,紧接着,便是门板被推开,谢章面上扬着喜气,大胯进了小院儿。

        他将身上沉甸甸的一袋银子递到了谢子实手中,咧嘴笑道,“哥,你吩咐我的事儿我都办好了,给了喜子三十两银子,要他拿去给庙里孩子们买些吃食和衣裳,伙计们的赏钱我也送去了,”

        “还有那醉仙楼的酒席,我也定了一桌,都是优娘欢喜的菜式,估摸着午间便能送过来。”

        谢子实听着又将手中的银子丢回了谢章怀里,面上带着和煦,笑说道,“余下的银子你自己留着做个体己用,如今也算是阁里有名有姓的掌事了,别老是一副猴里猴气的样子。”

        谢章想也没想便将荷包塞进了怀中,面上带着率真的笑,搔了搔头发,“成,听哥的。”

        他蹦到了谢子实身侧,“哥,你说优娘今儿回来咱干嘛还要去定饭菜,许久未曾吃优娘做的饭菜了,倒是有些想了。”

        谢子实眸色微沉,不过转瞬便又成了平日中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合欢树略显干枯的枝丫,喃喃道,“灶间烟火气大,今后便不要优娘再受那个辛苦了。”

        “优娘怕是也不能是自己回来…”这句话说的极轻,似是在同自己低喃,一旁的谢章自是没有听去。

        谢章又习惯性的搔了搔头发,从前的日子不好过,优娘的一个小酒肆不光要养活她自己,更是要接济着庙里的孩子们,小小的一个身板,风里来雨里去的,着实是苦了些。

        想到这里,谢章不免咂了咂嘴,他虽然心思多着,倒也是个性子率直的,“哥,那以后咱好好经营这皮毛营生,让大家伙儿都不再受辛苦了。”

        话儿刚落,小院儿中便又响起了规矩的敲门声,在这略显空旷的小院儿中听着倒是尤为仔细。

        谢章转回身子,扯着嗓子问道,“谁呀?”

        这一声喊下去,敲门声虽是停了,却是没有人应答。

        待谢章要喊出第二句的时候,谢子实却是伸出在他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说道,“平日里精的跟只猴子似的,偏偏到了正事上却是个傻得。”

        他拍了拍谢章的肩膀,“快去开门,是优娘回来了。”

        谢章闻言猴眼一亮,三步两跳的跑到门前,将门板猛的一拉开,“优娘!!”

        这一嗓子将敲门的小厮震了一怔,小厮愣了几瞬,马上收起了面上的诧异,哆嗦着说道,“小人全福,见过宝公子。”

        “免礼,夫人呢?”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前响起。小厮诧异着抬头,待看到讲话的郎君时,这才恍然。

        郎君一身玄色长衣,头上束着玉冠,面容虽不及大将军生的俊美,却也着实配的上温润如玉四字,若不是见他身居简所,冲这周身的气度,也该是个世家大族的公子。

        小厮面色一哂,忙回道,“夫人她…”只是话还未曾说完,便被一略显娇俏的声音拦了去,“大宝!”

        谢子实闻声面上染了笑意,他大步跨出门槛,只见马车将将停稳,一只小巧的素手便将车帘翻了下来,随之便露出那张自己日夜所想的面容来。

        “优娘。”谢子实站在巷口,冬日里的暖阳照在他的面容上,只见郎君眉目如刀刻,一身玄色绸衫越发衬得他体量欣长。多日不见,曾经略显青葱的少年郎摇身一变成了气韵卓凡的青年郎君。

        “嗳,”无忧眉眼弯弯了应着,还不等小厮搬来马凳,作势便要扶着车辕跳下马车。心中欢快的如同鸟雀,奈何却折了翅翼。身上这留仙襦裙,远远瞧着是好看,可太过繁荣繁重了,行动起来着实没有素日里的常服衣衫方便,还没有跳下马车,险些便被襦裙绊了趔趄。

        就在无忧将倒未倒之时,一双大掌猛然抚上了她的纤腰。宋燎恩率先跳下车辕,他小心着托起无忧将她抱下了马车。郎君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萦绕于鼻端,无忧嗅着这气味,不觉间便红了面颊。平日中自己便是个面皮厚的,可真正近了这疯狗的身,却发现那二仗深的面皮显然不够用了,这脸总是发红。

        “我我能跳下马车的,”无忧捏了捏裙角,觉着自己越发的不成了,不光讲马车,这牛车她都曾驾过,果真这深宅大院使人堕落。

        瞧着小女人无处安放的小手,宋燎恩含笑着点点头,满眼皆是宠溺着轻“嗯”了一声。刚刚

        小女人望见谢子实的满目笑意一滴不漏均是瞧在了他的眼中,按说旧友相见,放在寻常他均是不会在意的,可今日不知怎得,这笑意却莫名的刺的他心下不舒坦。宋燎恩暗自觑过不远处的谢子实,多日不见,少年人的五官越发的长开了,瞧着倒是有了几分京中谢家人的风骨来。

        想起这京中谢家,也着实是有些令人惋惜,勤勤勉勉的一族,早间还曾出了宰相,却因着一身好皮相,被长公主瞧了去,支族人尚了驸马,整族便也就在官场落寞了下来。

        大渊朝自古便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尚了驸马,纵是有从龙之功,便也只能屈居于末首,为的便是防了外戚干政。纵是保了整族的富贵,整支谢家族人,便也只能游离于官场边缘。

        一代一代,没了根基,又是在京中龙蛇混杂的地方,一朝不知哪里得罪了小人,被人馋言皇帝,天子雷霆之怒下,整族便只能落了个满族皆斩的下场,也着实令人觉着可惜。

        宋燎恩正了正身子,他向来不是个心慈手软,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于这新朝小皇帝的事儿,他更是烦的去理会。这谢子实如何在北疆生存落根与他是无关的,纵着他在眼皮下生活,无非是为了自己心中尚存的疑惑罢了。

        静待时机成熟,解了这疑惑,宋燎恩眸色渐深,大渊这恶臭的天,许是也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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