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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初遇危机


次日一早,天空中的玉尘虽是停歇了,天以破晓,可燃了近小半夜的爆竹,原本清朗的天空也略微染上了丝丝雾色,空气里闻起来略有焦灼的气息。

        宋燎恩一身白色短打,在点点晨晕中正舞着枪,寡白俊美的面颊随着舞枪的动作,而微微透上了一层薄汗。

        一套枪法结束,他将手中的银枪一掷,顺手接过管家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漫不经心的问着,“东西两院收拾妥当了?”

        老管家急忙一弯身,回道:“回世子,具已收拾妥当了。”他白须轻颤着,望着宋燎恩幽深冷漠的眸子,犹豫了一瞬,继而又说道,“姑娘们今日入府,那”他顿了顿,如今这般他着实找不出个妥帖的称谓来称呼世子房中的小姑娘。

        往日里,府中下人是以惯称那无忧姑娘为小夫人的,虽以礼不符,可世子对此也未曾置喙,再者边疆远离京师,只要世子开心,如此叫便叫了。

        可今后却又不同,年前世子在北地风光纳妾的事如风般传进了京师,除去了端亲王府,自然在宫中也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端亲王的世子,堂堂正二品镇国将军,又与国舅李首辅的嫡次女李文瑶互为姻亲。自家与姻亲,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京城中个顶个的权贵人家,真真的皇亲贵胄。

        按说年纪轻轻,又正执壮年孤身被派往北地,这纳妾也就纳了,顶多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来就是。

        即便是世子荒唐些,大肆宴请了城中官宦人家,可这边陲小地的官宦又是哪个上得了台面的,无非是世子图个热闹,又给了那陈校尉一个体面。

        想到此处,徐管家不由暗暗撇了撇嘴角,也为那风轻云淡,兀自擦拭着银枪的的宋燎恩鸣起了不平。

        即便他是此般想的,可听说世子妃起初却是擦拭着眼角,委委屈屈的进了宫。

        世子妃李文瑶当初便是她的姑母当今的李太后钦点给世子的,家世显赫不说,入府头胎便得了麟子,深得王妃娘娘的喜爱。

        与世子相伴多年,虽未曾再次生养,却独享了世子多年的疼爱,后院中更是未曾进过一个多余的女子。

        如此这般,闻得了世子纳妾,她定然是第一个受不得的。

        当即便带着孩儿,进了宫。可说来也怪,不知那太后娘娘是怎样想的,自家嫡亲的外甥女受了这般委屈,她却规劝着自家外甥女:“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那宋世子更是京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独宠了你这么多年,这便是难得的情分。如今他在那苦寒之地,作为嫡妻,你更是应该理解体贴他。”

        外人虽知其一,而永寿宫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其二。

        今年入冬颇早,后宫中也就早早地燃起了地龙,整个宫室里宛若春日。贵妃榻旁,兰釉嵌丝炉中徐徐燃着檀香,青灰色的烟从香炉上嵌挂着瑞凤的口中缓缓流出,满室的紫檀气息,静谧又沉稳。

        宫人皆道当今太后慈祥温和,生的宛若佛面,生了一副菩萨般慈悲的心肠。

        而此时,太后正刚刚礼完佛,身着一件褐底绣莲花纹褙子,轻歪在榻上闭目休憩着。

        忽而棉帘被挑开,姜麽麽领着李文瑶母子二人进了内室。她弯身行礼,温着嗓子道,“娘娘,世子妃娘娘到了。”

        本是闭目养神的太后闻声睁开了眸子,她在姜麽麽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却并未看一眼身旁正抽泣着的,宛若芙蕖般的外甥女。

        太后慈爱的向李文瑶身侧招了招手,待那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小郎君走上前,她摸了摸小郎君的头,这才似是不经意的问起李文瑶,“远儿今年也八九岁了吧?”

        李文瑶闻声收回了正擦拭着眼角的丝帕,她双目红红的望着宋逸远,眼神中尽是柔情,“姑母忘了,过了年远儿便是十岁了。”

        “是啊,都十年了,倒是哀家糊涂了,”太后收回了手,自顾自喃喃的说着。这两年她身子骨不好,又患上了头疾,很多事更不愿去理会了。

        太后年已近知天命,一张脸却保养的及好,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般。

        她摸了摸自身那没有丝毫皱纹的面颊,沉吟了稍许,这才又对李文瑶说道,“近来做梦,总梦到当祥妃时的光景。先帝俊朗多情,这后宫女人,遍如那春日里的花儿,败了一朵,却怒放了另一朵,永远也没有凋零的那日。”

        “哀家虽相貌不俗,家世显赫,却并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上有皇后娘娘,下有如花儿般的新人,而哀家在诞下你四表哥后虽再无所出,”她接过姜麽麽递来的茶盏,用杯盖刮动着水中沉浮的茶末,氤氲的水汽遮住了她似是回忆的眼眸,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如今稳坐这太后之位的却是她这个不被外人所重视的祥贵妃娘娘,她那被万般诟病的儿子,终是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太后轻饮了一口茶,望着李文瑶,嘴角展露出一丝笑意,“瑶儿,你与你长姐不同,是个聪慧的孩子。你长姐太过痴缠于男人的那一丝情意,哀家虽也曾苦劝,可终究还是个痴儿送了自己命。”

        她将茶盏放到了桌上,复又拉起了李文瑶的手,轻轻拍了拍,“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可是端亲王府唯一的世子妃。”

        李文瑶摇了摇头,眼角又是滴下了几滴泪水,“姑母讲的瑶儿都懂,可当年嫁给那世子”她刚要脱口而出,却被太后看似温和实则狠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美人落泪自然是极美的,李文瑶轻哽了两声,将讲到唇边的话又退了回去。她抬起一双美眸望着太后,继而又说道,“姑母也知,外界虽传我与世子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可世子常年行军在外,与我相聚之日屈指可数。”

        “瑶儿许了世子十载,并非瑶儿不能再生养。而是那世子本就是不行的”

        李文瑶说着便委了身子,覆在太后的腿上,瘦削的肩膀更是一抖一抖的,我见犹怜,“这十年来他虽给了我世子妃的体面,可瑶儿深知世子并非真正的倾心于我。旁的便罢了,而如今他却不顾礼法,肆意在边关纳妾,听下人说他还要给那粗妇抬了贵妾。如此般宠爱,我”

        “你无所出,旁人就能生?这端亲王府的嫡孙仅能是远儿。”太后厉声打断了李文瑶的话,好看的眉毛拧做了一团,可望着李文瑶梨花带雨的样子,终归是没有再说什么,她对这个外甥女始终有愧。

        太后接过姜麽麽递过的丝帕,抬手为李文瑶拭去腮边的泪珠,声音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事已至此,你为了远儿更不该妒。去吧,以世子嫡妻的身份去求皇上为宋世子赐几位美人,以慰藉他为我大渊镇守边疆的劳苦。”

        言毕,她挥挥手命姜麽麽送走了李文瑶,她吃斋念佛近乎十载,该讲的道理也是讲尽了,她并不想再掺和进这小儿女间的痴怨了。

        棉帘再度被挑开时,已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麽麽走了进来,见到太后正手绕着佛珠,在贵妃榻上美目半阖。她悄声挪步到榻旁,蹲下身子轻轻替太后锤起了腿。

        “送走了?”

        “走了,奴婢将世子妃娘娘送到了御前才回来。”

        “她说什么了吗?”太后依旧是半阖着双眸,语气漫漫的,手中的佛珠接连滚动却发出“哗哗”的声响。

        “世子妃娘娘倒是个明白的,听进了娘娘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奴婢瞧着,”姜麽麽偷偷觑了眼太后的面容,见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半合着双眸,这才略思索,抖着胆子说道:“奴婢瞧着远儿小公子的模样却是和宋世子越发的不像了,眉眼间倒是像极了那人。”

        “小孩儿长大了不像父亲也是常有的。”太后睁开双眼出声打断了姜麽麽的话,她将手中的佛珠随意丢在了案几上,心中不住冷笑。

        瑶儿心思单纯,宋世子说他常年征战身子受损不能生养也就信了,可她却不信,这小儿无非是不满李家的势大。

        当年之事恐怕从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蛰伏近十年,倒也算得能屈能伸。

        “边疆苦寒,你去寻个擅制香的,做些祛寒香给那些美人儿带去。”太后端起茶盏,茶水徐徐袅袅的热气不住蒸腾,迷住了她的双眼。

        良久后,才又说道,“好好教那些美人儿如何用好这香。”

        “是。”姜麽麽抖着双股敢不敢再妄自议论,她急忙俯身行礼,退了出去。

        ——

        而北疆庭院中,徐管家此时正嘬着牙花子,因寻不出个恰当称谓而险些让他老仅剩下的几颗大牙而摇摇欲坠。

        宋燎恩似是看出了徐管家的不安,他匆匆擦拭了几把,将布巾抛到了徐管家的怀中,沉声说道“夫人还不知晓此事,待人入府时,你命几个护卫,将东西几院管好了,莫要惹了她的清闲。”

        这一朝得了话儿,徐管家终是得以放过了他那屈指可数的几颗牙齿,急忙弯身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而此时已是辰光初现,阴霾了几日的天儿终是得见了些暖阳。阳光有些散漫,在晨间也算不得温热。

        郎君覆手而立,站在晨光中,光线拉长了他本是挺拔的身姿,衬得他本是俊冷得面容却是温润了几分。

        他仅是站了稍顷,待散去了一身热气,便提步向主院走去。

        等进了门,才发现床榻上的小姑娘正是睡的憨甜。昨夜他弄的太重了些,叫了几次水,待到后夜才让小姑娘歇下。

        宋燎恩望着小姑娘靥足的睡颜,唇角边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意,他抬手为小姑娘揶了揶被角,又疼惜的抚了抚小姑娘的雪腮,这才起身去了隔间,却并未叫丫鬟服侍。

        只是简单的换上一身霜色曳撒,银冠束发,便纵马离开了府邸。

        待到小姑娘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房中早已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小丫鬟坠儿正在替换着瓶中的梅花,听到了榻上的动静,她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花瓶,一脸喜色的挑起帷幔,递上了一盏茶水,“夫人,你醒啦。”

        无忧捏了捏被角,身上酸痛的厉害,昨夜那男人贪的紧,直至她哭着咬了他的臂膀,他才肯将将放过自己,那男人,遇上这事真是癫狂的很。

        她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一双澄澈的眸子隐隐似是泛着点点星光,“嗯,将军呢?”

        小姑娘说话轻轻柔柔,嗓音软糯的似是能掐出一抔水来。

        “将军早起便回了营地,”坠儿笑嘻嘻的回着,边说便将红柳一早便搭配好的衣裳钗环抱了过来,“今儿前院进人,整个府里都在忙,红柳姐姐被徐管家叫去说话了,坠儿来替姐姐伺候夫人更衣。”

        “哦?前院在忙什么?”坠儿是年前才买进府里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正是天真无邪的年龄。无忧望着她那可爱的的小脸,心情极好,顺口便问了一嘴。

        坠儿将小姑娘搀扶起身,边替她穿上了绯色绣合欢花的袄裙,边回道:“奴婢听说,是京城中送来了几位姨娘,坠儿也悄悄看了一眼,那穿戴,坠儿长这么大也没看到过!”

        少年人爱俏,小丫头如此说着,眼中也不免浮起了几抹羡慕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无忧猛然间僵直地身体。

        无忧怔了一瞬,她木着嗓子,不确定地又问道,“你说京城中来了什么?”

        “姨娘啊!”小丫头的声音脆亮亮地,她害怕无忧听不清,继而又手舞足蹈着比划起来,“那么长的一队马车,整个街上的人都在瞧,大约有三四位美人,听说还是皇上亲自赏赐给咱们将军的。”

        坠儿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早已跌坐在床榻上的人儿,直至听到“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猛然推开。

        红柳端着盆水急匆匆跑了进来,她将铜盆塞进了坠儿的手中,顺便用力在坠儿的身上锤了两下,“小丫头哪里听来的话,多什么嘴?还不快出去。”

        坠儿被锤打的哭了起来,她驽了怒嘴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夫人问的,她也就说了,这哪里有错?

        她梗着脖子本能的想反驳两句,可待看到红柳的那一脸怒色,只能抽抽嗒嗒的捧起了铜盆,委屈着跑走了。

        房间一时间又恢复了平静。

        红柳紧张的擦了擦手上被溅上的水渍,望着怔坐在榻上的无忧,不自觉地噎住了喉咙,一时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话来安慰夫人。

        昨日将军对夫人的疼爱还历历在目,可今儿转眼间便抬了几房侍妾进府。即便是她,也是今早儿被徐管家叫了出去,千般叮嘱她要徐徐将这事儿告诉夫人时方才知晓的。

        可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还未待她想出法子,却被坠儿那小丫头嚷了出来。

        她望着面色淡白的小姑娘,咬了咬下唇,终是下定决心般走上前。

        红柳缓缓蹲下身,抓起小姑娘纤细的柔荑,柔声安慰道,“夫人,坠儿那小丫头不经事,夫人莫要生气。”

        她来了北疆这么久,自然是北疆的风俗的。此地苦寒,又有的是游牧民族,自然多的是一夫一妻,只有那屈指可数富人,方才纳上一房小妾,却也是少见的很。

        红柳揉了揉手中小姑娘略显冰凉的指尖,暗暗道着心疼,那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儿,即便是当了贵妾,怕是也不晓得自己所处的后宅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继而只能又开口说道,“夫人这样将军怕是要心疼的,现下人已是进了府,万事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夫人还是要以身子为重”

        “毕竟这是陛下赏赐给将军的”

        既然是皇上赏的,那便是再也没了推出去的可能。

        无忧虽然长于北疆,见识不广,却并不是笨的,相反,她性格果敢,更是一点就透。

        既已从红柳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忧也就稍许回过了神。只是那就将军怕是要心疼,几字听在她的耳中,此时听起来倒是尤为刺耳,脑中也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是抓不住,心中慌乱的很。

        她定了定神,疲惫的接过红柳递来的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待过了半晌,才对红柳吩咐道,“去备辆马车,我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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