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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流民之苦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因着有约,无忧起的并不算晚。

  彼时才天不卯时,一缕悠阳自那月门跳进了院中,当她睁开眸子时,身侧又已是空无一人。近些日子宋燎恩也不知在忙着什么,早出晚归,除了召人在书房议事,便只能在晚上瞧见他。不过无忧也不恼,他忙他的事儿,她同善雅每日谈天说地,倒也乐得自在。

  红柳听到了床榻间的响动,忙上前收起纱幔,她笑着对那略有些睡意朦胧的姑娘说,“夫人,今儿早膳是将军特意吩咐的蟹肉小汤包,”

  “您可要多吃上几个。”

  无忧抬手揉了揉眸子,眯眼瞧着红柳那殷切的笑脸,微微打着呵欠应好。

  要说着京城来的厨子果真是不同凡响,这蟹肉汤包师父在世时也曾给无忧做过,只师傅料用的粗糙,就连那蟹子也是师徒二人赤着脚从护城河外摸回来的,同这澄湖里的大闸蟹相比不言而喻。

  早膳极是精致,小姑娘用了足足有六只包子,喜得在场的婢女无不弯起了双眸。

  当日头升过树梢时,小姑娘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儿,头戴帷帽,同匆匆赶来的善雅碰了面,二人便一同出了府。

  今年的北疆天气也着实干的厉害,自春日的一场大雪后,已是两月有余,均不曾落过半点儿的雨渣子。若不是有着昆山的冰河,怕是连戈壁外的草地都要荒芜了。

  风沙有些重,小姑娘一路带着帷帽,直至进了缎庄才将帷帽摘下。

  这庄子在北疆还算是小有名气,一层售卖些普通百姓的成衣布料,二层便是达官贵人才能穿的起的锦缎丝绸。

  许是风重的缘故,今儿庄子里并未有多少人。几人才一进门,就瞧见那风韵犹存的掌柜正轻摇着团扇,同身旁的伙计讲着话儿。半老徐娘,倒是宛如开得正是浓烈的蔷薇,举手投足间是是风情,那一双眸子生的更是极美又极其精明。

  掌柜笑迎过二人,暗下瞧瞧打量过两位女子,一位身着织锦襦裙,连织边的花儿似是也掺着些孔雀翎羽。而另一位虽打扮的爽利些,可身上随意挂着的红玛瑙串珠,一瞧便知价值不菲。心下有了掂量,也就顺势将二位姑娘领上了二楼。

  “贵人们想看些什么料子?咱这儿有江南来的上好锦缎丝绸,”掌柜边说边纤纤玉指边指向琉璃展间的各式衣料,“还有这难得的丝凌,浮光锦,”

  “这纹路都是请蜀地绣娘们精心绣制的,若春夏裁成衣裳穿在身上,行走间就跟染了光一样,真真儿是极美,二位贵人可还入的了眼?”

  掌柜笑意延延,回头瞧着两人。常年混迹市井的人精,只眉眼淡淡一扫便瞧出见那略显英气的姑娘似是心思不在此处。那姑娘虽也瘦弱,偏一双搅在在身侧的指刚劲有力,眉眼略是深邃,本是蜜色的肤色不经意间却是泛着些许红晕。

  掌柜淡淡一笑,心下已是有了主意。她挥手招来二层的婢人,不多时,几位婢人端过了几身男子穿着的衣衫配饰。交领长袍,织纹曳撒,还有几身骑射胡服,更有些玉佩,蜜蜡等男儿家的贵重之物。

  善雅只是一看,便红了脸。她握拳轻咳了声,侧目对着无忧道,“你可知陈庆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衫配饰?”

  这话倒是被问住。若讲衣衫配饰,大哥十几岁便入了军营,军营里的汉子除了身甲胄,便是几件粗麻布衣,军户人家,穿得不过是讲个整洁便宜。

  昔日里无忧也曾为他添置过衣衫,只那丝绸锦缎大哥也不要,只最多要件细布衣,寻个舒适罢了。

  无忧摇摇头,“大哥对衣裳倒是不讲究,若说配饰,我瞧着大哥更是没有个讲究。”他那唯一的荷包还是上年年初,无忧花上十个铜板买的,只用来偶尔装上些碎银铜板罢了。

  善雅听着也是有些犯了难,她望着那玄色的,靑色的衣衫,只觉着哪件儿穿在陈庆身上都好看。

  前些日子她同陈庆并肩作战,那男人面上虽冷,又不善言辞,可一把长刀偏一直舞在她的身前,几次三番斩下前来叫嚣的敌将。

  若论两军对垒,她手上功夫自然不弱。突厥公主,自幼长在马背上怎会如中原女子般较弱?可不知怎得,那日戈壁外如金的夕阳下,她瞧着那一身破衣端立在马背上的男人,便忽而晕开了面颊。

  疆外四月,春风如苏,丝丝柔柔的风更是吹散了她那早已及腰的青丝。

  “那不如...都买了?”善雅说着抬手扯下荷包,“咚”的一声砸在漆盘中,对着那掌柜说道,“我家郎君身量高大,紧着合身的都包起来。”

  “这绸这缎,还有那什么..什么烟纱,统统都装上。”她说的极其豪迈,女掌柜瞧着那鼓囊囊的一包金银自是合不拢嘴,团扇摇的飞快,“遵命,遵命。”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啥,还不快给这位小姐打点好了。”

  婢子们得了话儿,忙寻来木盒装裹齐整。只一拿烟纱襦裙的婢子对着女掌柜喊道,“掌柜的,这烟纱可不是郎君穿的,那是女子...”入寝时的穿戴,又薄又凉,穿着可是舒坦。

  “无妨,这烟纱便送给我这妹妹。”善雅闻声又一扬手,回身对无忧笑道。

  本是被她惊到微拢起小嘴的无忧忙摆手,“我的箱笼里还有许多未曾上身的新衣呢。”

  “你便不要买了。”

  善雅眉头一转,跟在身后的红柳忙点点头,“夫人的衣裳都已吩咐人制好的。”

  善雅点点头,眉头一松,又是背过身去挑选玉佩饰物。

  二人在绸缎庄子并未待上许久,只一通的买,大抵过了多半个时辰便下了楼。

  女掌柜满面堆着笑,紧摇起团扇亲自送这几位财神爷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碾过靑石板路,转过街角似是要不见了还听女掌柜的声儿,“姑娘放心,奴家今儿便差人去军营将衣衫给官爷送去。”

  善雅窝在软椅上闭目养神,只轻声哼哼着算是应了声。

  无忧瞧着她那老神在在的样儿,笑着摇头暗暗想着,大哥那抠门精儿不知怕是要如何被惊吓到呢,这公主是好公主,大哥也是好大哥,只不知道这对儿冤家碰到一起是欢还是喜。

  时辰还未到晌午,天儿却也热了起来。善雅坐在软椅上悠哉哉地晃了一阵儿,忽而兴致勃勃的掀开眼皮,对无忧提议道去醉仙楼听听戏。

  无忧略微想着今儿倒也无旁的事儿,便也点头应了。马儿兀一转身,又调转了个方向,往城外的醉仙楼行去。

  长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极其热闹。姑娘轻靠在软椅上,听着车厢外的一派烟火气,水杏眼也弯成了一对儿月牙儿。

  红柳煮过新茶,垂首将玉盏端给自家主子和善雅,无忧垂首浅酌过茶水。清香四溢的茶叶涌出杯盏,便萦绕于整个车中。

  只待她刚想将玉盏放到木几时,马车却是忽然滞了一下,盏中滚烫的茶水险些越过杯沿烫到她的素手。

  红柳惊呼出声,忙抚过主子的手,又是吹又是擦的,嘴上更是焦急的问着,“夫人,伤到了没有?”

  “疼吗?”

  “咱们回府,快去叫大夫瞧瞧。”

  无忧忙摇摇头,她轻拍着红柳的手背以做安抚,“莫要着急,没烫到的。”

  红柳又是好番查看,只看到木几上连水也没有溅出一滴,一颗提到喉头的心才算放下。

  她又是一扭身,对着连外的车夫嗔道,“怎么驾的车?”

  车夫忙连番叫着姑娘赎罪,称是为了躲人,他才忙勒的缰绳。

  红柳刚想要抬声再说着什么,无忧却听着车外忽而出来的的微弱哭声,摇了摇头。

  她同善雅刚一下马车,便瞧见几个守城卫兵装扮的人正拿着长戟对着地上的一对儿母子呵斥。

  那妇人瞧着年岁不老,却是花了头发脸色蜡黄,一动不动的躺在青石板上,牙关紧闭,不知是被撞到了,还是晕了过去。那孩子瞧着也不过十多岁的样子,小脸儿亦是蜡黄消瘦,匐在那女子身上轻声啜泣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却是没了力气,连哭声都如细猫一般,让人着实心疼。

  “快去瞧瞧,若是伤到了,赶紧送医馆。”无忧回首唤着人。

  小厮忙跳下马车向人群奔去,只还未曾近到那妇人身前,几个守城兵便持着长戟对那看热闹的百姓叫道,“谁都莫要上前。”

  “这是京机来的逃荒的,哪个知道她是不是刺客?”

  “太守有令,没有路引一律不得进城。”

  守城兵叫的大声,人群里的百姓是有那瞧着母子可怜的,忍不住嘟噜两声。

  也有那好心的,想要上前将妇人扶起身,却被身旁人拦了下来,百姓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城外呀,现在都是流民,打京机来的!成片成片,满地都是。”

  “啥?京机那么好的地,千里迢迢的上咱北疆来干啥?”

  “啧,你还不知?京外闹了灾,听说树皮都被啃没了,还有那菜人的,啧啧,苦的很。”

  “天子脚下还有这事儿?那朝廷就不放粮振灾?”

  “朝廷?”那人嗤了一下,“皇帝哪有那个心思哟,他都在忙着修他的运河,只顾着下江南玩儿嘞。”

  “啧啧…”

  在那几个兵的呵斥下,一众百姓终是摇摇头散开了,长街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的样儿,像是从未见过这一对可怜的母子。

  善雅双臂环胸望着那几个呵斥人的兵不懈的呵了声,“中原的皇帝也不怎么样,瞧那可怜的,啧啧~”

  “还不如我部落的牛马,好歹还有口吃的。”

  无忧也从未见过这般可怜的流民,她幼时虽流浪在市井,但北疆民风淳朴,大家瞧见那可怜的人总会施舍口吃的,即便是天地为被,她也能吃饱肚子活下来。

  小姑娘瞧着那对可怜瘦弱的暗自按咬了咬唇,她向红柳点点头。

  红柳得了令,忙上前替那母子解了围。几个兵瞧着是将军府的人,马上又换了副态度。

  她摸出几个钱赏给那几个兵吃酒,他们忙对着无忧又是谢又是拜见的。无忧只一颔首,几个小厮自把那对可怜女子送去了医馆,又留下些钱财安顿妥当。

  经此一事,两人自是没有听戏的趣儿了,只在晌午前又匆匆了府。

  整个后半日无忧都没有出院子,直到晚膳前,她心里一直都不太舒坦,一想到那对母子,便有种兔死狗烹的凄凉。她不懂,就连那画本子上都说天家富贵。京机环着京城,本该是富庶之地,却不成想百姓仍旧是过得如此凄苦。

  她原以为平头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足矣,眼下却不尽然。心中有事儿,晚膳也自然是用不下。小姑娘只草草的用过几勺粥,便叫人散了发,还未到戌就歪在了榻间。

  待宋燎恩回府时,梆子已是进了二更,可姑娘还是未曾入睡。

  宋燎恩一身寒露进了屋子,房内虽是燃着灯,却没有了无忧平日里的笑声。

  他立在插屏旁单手解着软甲,丫鬟忙将今日所见如数讲了出来。

  宋燎恩颔首,他挥手遣散了满屋子的丫鬟。将软甲随手挂在了插屏上,便脱靴上了床榻,环臂将小姑娘裹进了怀中。

  “暖暖今儿这是怎么了?”宋燎恩抬唇吻了吻她的秀额,“不开心?”

  无忧轻叹着气,转过身子望着男人那半隐在烛光中的脸庞,柔声问道,“你说那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这天下和百姓都不是他的?为何这无辜百姓要是这般的苦?”

  宋燎恩未曾言语,他只抬手顺了顺她的纤背,无忧咕噜一声儿,心中的郁气总算是喘上了上来。

  她窝在男人宽厚的胸膛前抿了抿唇瓣儿,许久后似乎是赌气般喃喃,“民不作为便有官管着,或是下牢狱,或是砍头的。”

  “可这皇帝不作为,害死那么多人,又该怎么办呢?”

  宋燎恩单臂枕在头下,满是薄茧的大掌轻轻抚着姑娘的脊背,似是无意又似是认真道,“那便改朝换代。”

  他声音低沉,讲这话儿时极其肆意,薄唇边儿还带着股子玩世不恭的笑。

  无忧闻言一惊,她忙爬起身,一双水杏眸在幽光中带着些水气。她只伸出只小手儿捂住了男人的唇,柔着嗓子道,“宋燎恩你莫要乱讲,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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