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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永别北疆


  颜济话语间略显郑重,他站屋子中央,紧握住重剑,似乎是蓄势代发,就那般等着宋燎恩的回应。

  而房内竟是陈静许久,只听得到狼毫行在宣纸上的细微簌簌声。

  无忧眉头微动,她不知这帝后大婚意味着什么,只那句回京倒是让她心下颤了一颤。大宝走时曾说过的话儿,不禁跃然于心底。

  “你不是不喜欢如今这身份?到时候我趁机带你去江南,去过你欢喜的自在日子。”

  去到京城,寻到大宝,她便又可以回了从前般自在的日子。

  姑娘心中这般想着,不禁也兴奋的暗抿住唇角。

  若说离开北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陈庆,可如今陈庆已有了善雅陪在身边,二人算得良配,更是情投意合。他孤苦半生,余生终是有了可心人陪伴,那她这个妹妹也就不再担忧了。

  这唯一的不舍已无,余下的路她想为自己而活。她越想心下越是颤栗,一双腿更是都兴奋的打着颤。

  刚刚颜济说他们要回京城,这不就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她心底默默盘算着,只面上不显。这男人太过精明,若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她不能让他瞧出一丝丝的痕迹来。

  “若想行字流畅,下笔定要决绝。”

  “暖暖,你这手抖了。”宋燎恩挽着小姑娘的手落下最后一笔,锋发韵流的一个暖字跃然于纸上。

  手起笔落,字间极是犀利。

  “许…许是握久了笔杆,手上乏得很。”小姑娘愕然回神,她捏喏着樱唇,轻轻柔柔的说着。

  一双水杏眸若有似无般瞧过男人的脸,见他面上无异样,心下方才又稳妥。

  “将军,”无忧在男人怀中微挣了挣,方又红着张小脸儿说道,“忧娘身上乏了,想去小憩会儿。”

  她一张小脸红的好看,仿若朵盛开的芙蕖。

  宋燎恩抬眸看了眼颜济,这才又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做安抚,“去吧。”

  姑娘冲着二人微一福身,便就绕过了金丝楠木插屏,进了里间。只她躺在榻上却是未曾入睡,一颗心全被外间两人的话儿吸引了去。

  “皇帝续后定的是季永川的嫡女,那意思可想而知?”

  “你可有何安排?”

  宋燎恩不疾不徐,他长指缓绕过茶盏几圈,才又沉声问道,“那路引的事儿你办的如何了?”

  颜济顺势撩袍坐在了圈椅上,他侧眸望过金丝楠木插屏,却见宋燎恩一派淡然,仅是掀起玉盏浅酌着清茶。

  他眸光顿了顿,方才回到,“按照你的吩咐,已是换做精锐,拿路引进了京。”

  “怕是头两批人已经到了。”

  宋燎恩点点头,“就圣旨恐怕还有时日,让余下人抓紧入京。”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

  自先皇后病逝,这后位已空置了许久。国不可一日无后,纵然如今这皇帝荒唐无道,可这母仪天下的位子同那背后的权势,也是各世家所乐此不疲的。

  如今这位子落在季首辅嫡女的身上,倒是不得不让人深思这背后的意思。

  谁不知当初太后还是个不得宠的宫妃时,传言同这位季首辅二人便有了首尾。

  太后母家势大,可她所生的皇四子却资质平平,生性胆小,偏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诸位皇子中都排不上名号。

  而先皇又极其忌惮太后身后的势力,恐外戚专权,这四皇子自然便不得宠。

  可架不住他有个强势聪慧的母亲,对外她暗中笼络诸位朝臣,对内又是暗箱操作,几年间皇后突发癔症病逝,太子又深陷巫蛊之中,就连先皇的病逝也不禁让人唏嘘,这身后到底多少真假。

  这世人只知,昔日佣兵两广的季都督以一己之力拥护四皇子登基,然这位极人臣,且正在壮年的季首辅,却在正妻死后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个滴亲的女儿,奉为掌上明珠,身份贵重自然不说。

  有那好事的,曾传言这位首辅千金生的眉眼极似太后。而这位季首辅,更是出入太后的寿康宫如若无人之境。

  且这只是人说,其中的端倪,自然不必深究。

  只让这首辅千金入宫为后,竟不知是谁人的主意。

  “旁的事无需担忧,只这北疆,”宋燎恩语气稍顿,“你我走后,倒是需要人来守得住。”

  接下的话儿宋燎恩倒是未曾再说了,无忧只知他与颜济一同又回了军营。

  这话儿虽说的云里雾里,小姑娘却是也听出来了,这男人竟私自佣兵入京!

  只她不愿去细想其中章节,她一早就只他非池中物,她自己倒是俗人一个,不想同谁一道鸡犬升天去。

  这天到底升到各处她不管,当下,她只想寻这个机会同男人一齐进京。只这机会要如何寻,话又要如何讲才不能被男人发觉,倒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当晚宋燎恩回府后,小姑娘也并未说什么,男人照例又是拥着她温存一番。

  此般过了几日,除了他同几位心腹常呆在书房议事外,倒也没什么不同。

  直至几天后,那圣旨果真传进了军营里。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宋燎恩又是被派往边疆后的首次回京,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也多。

  府中上下便也就忙碌起来,一路山高水远,采办购置更是无需多言。

  徐管事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可这府里的忙碌,却与无忧所居的正院儿无关。

  整个院依旧是平平静静的,小姑娘每日里睡到日上三杆,用过膳食,便就去喂喂鱼,练练字,也不怎么出府了,只好好的在府里养着胎。

  眼前这距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红柳终是坐不住了。她整夜的睡不着,每日里搅着帕子胡思乱想。

  如今姑娘身孕已是四月有余,胎象稳固,按说赶路也不大碍事。

  红柳想主子进京,她与主子荣辱一体。毕竟主子这贵妾只是将军自己抬进府的,未曾在端亲王夫妻前过过明路。如今又有了孩儿,为着小公子同夫人的前程,此番进京着实是个机会。

  可她又怕,她曾听说王府里那位世子妃极其嚣张跋扈,又专宠多年。加之夫人又是没有根基的,也未曾入过那般深宅大院,皇家妇的规矩更是不懂。

  她怕夫人去了京城,未必又是好事。

  此番纠结了几日,她终是下定决心同小姑娘旁敲侧击讲了几回,却也只得了小姑娘淡淡的笑,她不明小姑娘的意思,又不敢去问管事和将军的意思,整日里便更是纠结睡不着了。

  事情的转机终是出在了临行前的两夜里。

  宋燎恩将军营内一众事物安置妥当,他和颜济是均要回京的,为了不惹人疑心,一便用惯了的张副将也是要跟随一同回京。

  于是整个北疆,除了关慈这个挂名的将首外,实际的权利便都落在了陈庆的手中。

  对于陈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至关重要的底牌放在他手中,宋燎恩也算是放心。

  夜幕四合,也是入了五月下旬,今夜里便沥沥的落起小雨。

  雨不算大,细密的雨点打在廊下的琉璃灯上,发出悉悉苏苏的声音,昏暗的灯影就那么在雨夜里被拉的更长了。

  宋燎恩今夜回的并不算早,待他顶着细雨进来时,小姑娘早已是散发。

  许是雨夜有些微凉,她身上裹了薄毯,便那么轻歪在榻上看着画本子。

  三千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身旁,便是衬得她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儿更是美艳上几分。

  男人出声散了婢女,他边踱步进了卧房边又抬手随意解着领口的盘扣,待转身将那身霜色甲胄挂在了插屏后,便又脱了皂靴上榻。

  他一身寒气,怕凉到了榻里的人儿,便又在榻外待了几许后,方才又钻进了帷幔中,抬臂顺势将小姑娘裹进了怀里。

  “在看什么呢?”男人将头低在小姑娘的肩侧,轻声问着。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面颊上,痒痒的。

  小姑娘缩了缩头,笑着道,“左不过是些画本子,书生小姐的,瞧着解闷。”

  宋燎恩点点头,也未曾言语,便就着光,同小姑娘一起读起那天马行空的故事来。

  这书生小姐的故事,也不知是哪个人写的,当真是庸俗。

  考取了状元郎的书生,因要守着那小姐,就拒绝迎娶高官女儿,结果却惹了贵人,最终落得一死。

  小姐也悬了梁,两个人做了对儿鬼鸳鸯。

  如此又蠢又笨的故事,却惹得怀中的小姑娘连连垂泪。

  “你说,这书生和小姐为什么就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小姑娘合了画本子,一双眼红的像兔子般,含泪望着男人,“那高官儿真真儿是坏死了。”

  小姑娘哭的可怜,却得了男人一记轻嗤。

  宋燎恩抬手替她擦拭着泪儿,“是状元郎不够聪慧,庶民一朝越了龙门与那根基深厚的世家还是不同。”

  这故事又俗又假,他本不愿讲,可瞧这小姑娘那样儿他又是心疼,便就多说了几句,“世家婚配左不过为了家族权益,他入了那高官儿的眼,即便娶了他女儿为正妻,也还可纳那小姐入府恩爱。”

  “这正妻名分左不过也是男人官场上的交易罢了,又有何重要?偏要小气,去丢了性命。”

  宋燎恩生在王府,他母亲便是高官之女,身份贵重,又极是端庄。与端亲王一生相敬如宾,虽无情爱所言,但其母族与端亲王相辅相成,她又诞下了宋燎恩,是以为端王府里的当家主母。

  自然与他父王真心所疼爱的妾不同,妻有妻的职责,担当好便成得了一生富贵,何必与妾去争取男人的疼爱怜惜。

  是以,即便他与小姑娘已是这般,他也依旧不懂小姑娘所讲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是什么?或许在他的心中,那只便是闺阁里小女儿家的痴缠罢了。

  这话儿讲完,无忧自是收回了眼泪。

  她别过头,借着摇曳的烛火暗暗瞧着覆在她小腹听着声儿的男人,唇瓣抿了又抿。

  这世家男人不懂情也不懂爱,她还是要离开他的。

  宋燎恩覆在她的腹上又听又亲,心下自是高兴的很,他他稀罕够了,他又将姑娘重新拢进了怀里,这才又说到正事。

  “后日我便要离疆了,我走后恐这北疆不会太平,现下你这身孕已是稳了,后日暖暖便同我一起进京。”

  他说的极是简洁,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小姑娘的去路,容不得人一丝辩驳。

  无忧自然也是想进京的,如今他自己说了,便也就省下了她大笔力气。

  她知道宋燎恩生性多疑,如今大宝在京,她若想万无一失的进京,便只能忍着性子待他自己提出来,好在她赌对了。

  小姑娘面上迟疑的点点头,柔着一张嗓子问道,“那我进京之后呢?”早晚是要走的,她可不想去受规矩去受气。

  宋燎恩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眸中含笑吻了吻小姑娘的唇儿,温声道,“暖暖安心就是。”

  小姑娘点点头,似是安心了般,这男人还是被她骗了去。

  初夏的雨夜还是有些冷的,她极是畏寒,身边又躺着个芝兰玉树,小火炉般的郎君。

  一想到睡他一日便少一日,这般谪仙似的男人单讲面皮,怕也是人间尤物,日后见不得了。

  小姑娘就索性软下身子钻进男人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檀香气取暖入睡。

  窗外雨声沙沙,怀中的小姑娘已是入眠,乖乖的,好像只猫儿般。

  宋燎恩借着微弱的烛光望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忍不住垂首亲了又亲,不知怎的,有这小姑娘在,他便能放下所有的防备,觉着极其安心,这是他二十八载从未有过的心安。

  他抬手将她娇小的身子紧紧箍在怀中,合上了眸,还带小姑娘贸然进京并不是全无打算的,倘若真要走到了那最后一博的路,他自有安排她的去处,纵然自己身死,也能护她万事无忧。

  只有把这小姑娘束在身边,他才真的算心安。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整夜,第二日倒是个大晴天。

  红柳一早儿便知道了自家主子也要去京城的事儿,心下高兴极了,一整日里指挥着正院里的丫鬟婢女们,收拾箱笼,装这拿那的,忙的是不亦乐乎,恨不能连口水都喝不上。

  无忧轻唤过她,试着给她银钱要她暂留在北疆,却不成想红柳却哭着搅起帕子问她,是不是做错了哪里惹她不高兴。

  红柳哭的无忧都不忍了,这事儿便只能不在提。

  无忧坐在秋千上,瞧着红柳忙东忙西的身影,又暗自盘算着,待走前也该为她安置妥当,毕竟这丫头也算是她入了府待她不错之人了。

  如此过了一日,待到第二天,大部队整装待发时,也不过才是卯时三刻。

  天空依稀泛着晨星,将亮未亮。

  因为此番回京的人马众多,光拉着货物的马车便有五十余匹,人多物重,又要赶在天黑前过了昆山谷口,自然启程便早些。

  无忧是打着呵欠被扶上马车的,一众人马收拾妥当,待行出城门口时,朝阳才刚刚从地面爬出。

  边城外,广袤无垠的天地间竟是一片朝红。

  小姑娘歪在车厢里,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今儿个真的起的太早了,她还未曾睡醒。

  因着赶路的缘故,早起梳妆时便也就去了那繁狨的钗环,只做了个简单的髻,用她那最爱的素银合欢簪子轻轻挽着。一身儿水蓝色的襦裙,极是舒坦简洁,适合赶路,更合适她歪着身小憩。

  她本想睡上一觉,只马车过了城门却是停了下来。

  宋燎恩亲身下马将小姑娘抱下了车,她本是还有些惊奇这男人要做何事,可待她见到那立在不远处的两人时,却是又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那并肩立在不远处的正是陈庆和善雅。

  因这一别,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北疆,昨日小姑娘便趁机去见了两人一面。说了好些子话,又听了好些子的叮嘱。

  离愁别绪却不能同旁人道,她知道宋燎恩的脾气,若她想走的神鬼不知,便只能谁都不能知晓蛛丝马迹。

  这也是她仅能为大哥做的事儿了,保护大哥来之不易的生活。

  只唯一让小姑娘高兴的便是二人快要成婚了。

  北疆男女爱的浓烈,加上二人的岁数也不算小了,便就计划着早些成家安稳下来。

  这倒是更让小姑娘走的安心些了。

  只昨日的叮嘱说尽,大哥公事繁忙,她不成想两人竟又一大早儿的来送她。

  “忧娘!”善雅拉着陈庆,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昨个你大哥说心下乱的很,他说你未曾出过远门,便又要早起巴巴得来送送你。”

  善雅说着又冲小姑娘眨眨眼,只她身侧的陈庆不擅言辞,只抬掌搔了搔头,先是向宋燎恩点点头,方才又呵呵的笑了两声,

  “你和大将军回京大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庆咧着嘴笑,“只是山高路远的,路上照顾好身子。”

  五月里的清晨,城外的晨风还是有些大。陈庆笑的即是憨厚,他忽是觉得这般盯着小姑娘未免太儿女情长了,便就急忙又搜肠刮肚的想着军中的棘手事儿,邻着走前,又同宋燎恩虚心请教一番。

  这一边男人讲着正事儿,善雅也趁机忙将小姑娘扯到了一旁。

  今儿她依旧是一身襦裙,只发间的玉簪没了,替换的却是具有陈庆那特殊审美的,大红遍地金的几朵绒花。

  善雅将小姑娘扯到边儿上,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方才红着脸儿又支支吾吾的说道,“妹子,那京城我也未曾去过。”

  按她压低着嗓子,悄迷迷道,“不过我听说那京城的嫁衣头面可好看了,”

  “这不是你大哥是汉人,我便想着莫要入赘了。左右不过我和他过日子,我想也穿了那汉人的嫁衣嫁给他…”

  善雅说着说着脸更红了,她随手将几张银票塞进了无忧手里,结结巴巴道,“你便瞧着那好看的,帮我带回套来。”

  此时的她,说着那嫁给心上人的话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早就没了战场上的杀气,便真如那寻常人家待嫁的幸福女子般。

  无忧看在眼里心下更是高兴,她反手将银票又推给了回去,“看到你和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是高兴。”

  “这银钱我不能要,大哥没了亲人,纵然三书六聘北疆儿女不在意,可作为妹妹,我也想要嫂嫂体体面面的嫁人。”

  小姑娘眼角堆笑,“等我到了京城,我就可劲儿挑你喜欢的都给你送回来。”

  “你们两人好好的,我也就没什么憾事了。”

  那善雅又是个粗神经的,听着小姑娘的话,只觉着高兴的。

  几人又是说了会儿话,眼瞧着太阳已是破开云层,天色大亮起来,再不走,便不能赶在天黑前过了昆山谷口了。33ýqxsś.ćőm

  宋燎恩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将小姑娘又抱回了车中。

  车马再次行动起来,这一次却是未曾停歇,一路南下而去。

  只那遥遥一对人马化作边疆外的一个黑点时,陈庆才又收回视线。

  他抬手揉了揉头,心下慌乱稍缓了些,又许是昨夜未曾睡好,想着回去补个觉,这点子慌乱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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