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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篡位之夜


  皇宫内,封后大典浩浩荡荡持续了一整日。因着是娶的当朝首辅之女,声势也就格外隆重几分。

  夜幕四合,天色蒋蒋暗沉时,宫里便点起了宫灯。灯光骤然,将整个皇宫照的恍如白昼。

  封后大典结束后,皇帝发令大赦天下,宫内文武百官更是大摆宴席。整个夜里,皇宫禁地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季首辅被百官围在中央推杯换盏的恭维着,身为一品武将的宋燎恩自是也要上前。

  他手端玉盏,遥遥对着季首辅举了举杯,满面笑意,“恭喜首辅大人,”

  “不,应该是季国丈。”

  这话说的面上虽是恭敬,可圣上娶季首辅之女所谓何意,谁也不知?

  若非没有个太后在其中周旋,今日这婚事,定当不能善了。偏他季长青是辅佐朝政的权臣,却也是太后的裙下之臣。

  今日这事,便只能善了。

  季长青受了一夜的恭维,他眸色沉沉,可面上依旧是儒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举起杯盏浅琢了口,算是应下。

  两人面上皆是挂着笑,眼底更是带着沉沉杀意。待等转过身时,二人脸上的笑自是冷了下来。

  宋燎恩快步回到桌前坐下,他端起茶盏假意品着。灯晕下,一个宦官装扮的冲他点点头,他半片身影隐在阴暗里,让人看不清晰。

  宋燎恩面色这才稍缓了些,他暗下摆了个手势。那宦官见了,又点点头,转身便消失在人群中。

  此时宫宴已是到了鼎沸,大片烟火呼啸着直冲云霄。宫中人,上至百官下到奴才,无不丢了酒盏,探头拍手,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奢侈美景。

  而宫墙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当烟火炸裂声在高空响起时,张副将早已是换上一身玄衣,他紧握住腰间重剑,行色匆匆,直奔合欢院而来。等进了院门,一眼便瞧见了早已等在廊下的主仆二人。

  张副将匆匆行礼,“夫人,将军命末将前来护送夫人。”

  此番早已是男人吩咐下的,无忧并没感到多少惊异,她点点头。张副将忙上前接过红柳手中的包袱,他在前领着主仆二人往院外行去。

  晨日里还热闹的端亲王府此时早已是一片混乱,奴仆们各自收拾规整的东西,相拥着各家主子上了马车。

  红柳见状忙将披风拉了拉,遮挡住自家主子的身影。她们二人跟在张副将身后走着,等走过了垂花门时,不巧碰见了曾有过几次交集的云姨娘。

  许是乱了心神又无处可去,云新娘正大呼小叫着不出王府,要等着王爷回来。

  她身旁的老麽麽劝了劝了,云姨娘依旧一副命死不走的样子。

  无忧稍停了步,她知道宋燎恩所做之事,无论成功与否,端亲王府接下来面临的可能就是一场灭顶的屠戮。

  “云姨娘。”她掀开披风,漏出了半张粉面,“要是不想给王爷添麻烦,你就快些走。”

  能救人一命便是善事,可冥顽不灵,便是谁也救不了。

  王府人多眼杂,话不能说的太过明白。无忧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眼神坚定,复又抬步,匆匆同张副将向外行去。

  端亲王府朱门打开,一辆俩奢华马车不短驶出,分不清里面坐的到底是主还是仆,好在借着普天同乐的掩饰,这面的动静还全部得惊人。

  张副将并未从正门而出,相反,他将主仆二人带到了后罩房小侧门外。

  门外停着的马车也不过是最简洁的样式,要搁平日里,花上二十个铜板就能租上一辆。

  红柳接过包袱,她望着这寒酸的样式,眉头不禁皱了皱。

  她轻扶着无忧上了车,等主仆二人坐定后,张副将也翻身上了车辕。他将斗笠带好,仔细隐去了面容,继而一扬马鞭,马车便向朱雀长街行去。

  马车很小,自然也放不得其他奢华的摆件。好在已将两侧长椅去了,又仔细铺了几层厚实被褥,人坐在上面倒是也不觉得颠簸。

  红柳见状舒展开眉头,她将姑娘仔细安顿好,又取了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夫人饿不饿?奴婢带了您最喜爱的点心。”边说,边从角落里寻来了茶壶,倒上盏温茶送到姑娘手边,

  “夫人多少用些?”

  无忧点点头,她接过茶盏先是润了润喉咙,又拿起荷花酥小口小口用着。

  见主子胃口尚好,红柳这才又放下心来。

  马车里点着油灯,小小一盏,豆大点的光晕,视野堪堪才能看清。红柳就着那点子光,指尖飞动,忙把剩下的点心从新包起来。

  她怀抱着包裹往无忧身侧蹭了蹭,等感受到她温润的体温时,方才微舒了口气。

  今儿个王府的混乱场景儿,真是把她吓到了,直到现在,她的两条腿儿还打着颤儿呢。

  “夫人,”红柳小声问着,“您说庄子离的远吗?”

  “今儿个主子们都进宫了,也不知道将军那里如何了?”她忙又摇了摇头,“这街上乱哄哄的,也不知能不能出了城,”

  “奴婢怕...”

  忽而天际中传来一记烟火炸裂声,红柳一个哆嗦,忽然就红了眼眶,她一把抓起无忧的手,闷着鼻子道,“不管怎样,奴婢都要跟在夫人身边,护着夫人与小主子。”

  车帘被挑来一条缝隙,只见张副将探过半张身子,他将车内的两个人影挡住,压低着嗓子闷声说道,“夫人,咱们要出城了。”

  “外面人多眼杂,恐生有变,还是先将灯熄了吧。”

  无忧点点头,当车帘关上后,整个车厢便陷入了一片的沉寂。

  车外人声鼎沸,一片乱糟糟的,而车内,却是能听到两人紧张的心跳声。

  主仆二人想对无话,无忧攥了攥掌心的薄汗,抬臂将抖成一团的红柳拥进了怀里。她紧密唇瓣,望着那虽着马车而一动一动的车帘,心中也在默默祈祷着。

  这一切,一定要顺利啊!

  —

  宫宴是将近子时才散的,彼时夜已深,就连天上的烟火也渐渐熄了,只留下满城硫磺烧过的酸涩味。

  百官命妇们具是规矩的出了皇城,在长街外坐上自家的车马,摇摇晃晃的过了宫门,向自家府宅行去。许是宴上吃多了酒,马车摇摇晃晃的,车前一盏马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拉长着车影,四下寂静极了,人更是困倦的厉害。

  昏昏欲睡之际,竟是无人察觉出这掩盖在沉寂下的肃杀之气。

  端亲王一家也是随着车队出了皇城,只与来时不同,回去时,宋燎恩轻按着眉心直说吃多了酒,怕是坐不得马车。

  侍从们听了忙牵来马,宋燎恩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跟随在端亲王夫妇的马车一侧缓缓行着。

  朱雀大街上早已是灯影稀疏,一弯下弦月静挂在空中,月光凄凄惨惨,似是冲不破四周的暗沉。

  待行至大街的尽头时,四周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忽而一记凄厉的野猫叫声在街口响起。

  宋燎恩面上沉沉,他夹紧马腹,抬手勒停了车队,又从靴口抽出了两柄□□拿在手中。

  寒枪出鞘,在暗夜中杀出了一抹嗜血冷光。

  夜,暗的更静了。

  而在马车中的端亲王早已忐忑不安,自打出了宫门,他的手便一直没有松开过。这马儿忽然停下,更是让他心头一惊。

  “王爷,”似是被这萧瑟氛围所吓,端亲王妃也是一个惊呼,她一把攥上了端亲王的袖口,待摸到袖中软剑,她美眸惊圆,朱唇微张,吓得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莫叫。”

  端亲王抬手将王妃拉到里侧,与他换了个位置。

  “擎苍,”他打开车帘,压低着嗓子道,“如何?”

  宋燎恩眸中带着几许狠厉,他薄唇抿成一条线,面色竟比寻常还寡白上几分,状如深渊中爬出的饿鬼。

  伺机而动,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街尾处野猫又叫了几声,宋燎恩忽侧过头,急声道,“软座下有夜行衣,抓紧换下。”

  端亲王赧然,面上略带些苦楚,“王府呢?”

  却只得了宋燎恩一瞥。

  端亲王心下了然,他收起面上的苦楚,赫然松开车帘,翻出夜行衣来。

  可宫装繁琐,王妃的高髻头面又颇为戎重,几经不得,反而让王妃痛叫出声。

  她出身京城贵女,自幼便行得端庄,衣食住行皆是由下人伺候,何时竟如此?

  “王爷,这是为何?”

  四周氛围过于迥异,纵然是深宅妇人,王妃依旧是有所察觉,她红着双眼,又双手攥住了端亲王的衣襟,似是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王爷,你与恩儿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要如此行事?”

  端亲王望着发妻保养得当的面颊,张了张嘴。他手下不停,忙替王妃更换好衣物。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妾身啊。”

  王妃眼角垂下几滴泪,她似是察觉到了,却又不敢去想。面前男人是她敬了一辈子的夫君,她只想从他口中得出个水落石出。

  马车忽而又动起来,车厢外想起了宋燎恩微急的催促声,“将母妃先送出来。”

  端亲王应声,他看了一眼王妃,便捉起她的双臂要将她推出马车。

  可王妃咬紧唇瓣,一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轻哭道,“王爷,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送妾身先走?”

  “你呢?恩儿呢?”

  “你告诉妾身啊!”

  端亲王越是推,王妃越哭的厉害,车外接引之人已是几许不耐,接连又催促了几声。

  王妃哭声连连,深宅中娇养了一辈子的贵妇人早已没了在乱世中反抗的余地,她的夫,她的儿,就是她此生的天地。

  如今她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端亲王眼底几许不忍,到底是陪了他一辈子的发妻,他面色匆匆,长话短说,“皇帝要杀尽端亲王府,”

  “擎苍已是安排好退路,你先行离去。”

  “不会的,皇上和太后都不会的。”

  王妃攥端亲王的衣襟,她忽觉心下生疼起来,“皇上刚刚赏赐了王府,他为何要如此待王府?”

  “还有世子妃和远儿,他们是皇上的亲表妹外甥,皇上怎么会痛下杀手?”

  车厢外催声更甚,似是隐隐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兵马脚步声,端亲王望着频频垂泪的王妃忽生几许厌烦,干脆一咬牙,如实道,“远儿非擎苍子嗣,”

  “皇帝要杀我王府,我王府自然要反,你速速离去。”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猛一用力,将王妃推出了车厢。

  王妃一个趔趄跌下了马车,她心下不信,又被这陌生外男护在身侧本能的觉着僭越了,便挣扎着,还想还要再说些什么。

  只车外人接到她便扛起就跑,她抓挠着那人的肩膀,指尖新染的蔻丹混着鲜血花成一片。

  那人只是个军营汉子,沙场中不算男女,保得性命才是重中之重。他还从不知这般挣扎的贵人。

  王妃呼叫的更甚,那人头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终是忍不得了,他一记刀手,将王妃砍晕了过去。

  忍疼抗起人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经此一闹,端亲王府一众人更是落下了几分。一众人马快马加鞭,匆匆向城口奔着,争分夺秒欲与城外军队碰头。

  宋燎恩更是薄唇紧抿,骑马走在队伍最前。若不是为王府众人寻得半日生机,今日他本不该犯险入宫。

  于战场而言敌我之间,差值分毫,便决定你死我活的运道。

  车马匆匆,撵过青石板路,空中连半弯下弦月也不见了,整个京城仿若一潭死水。

  只寂静之下,更是万种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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