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友
不能被抓，不能进官府，这是她脑中唯一的念头。
她避开领队的刀，将孩子往他怀中一抛，立即抽身向着小巷深处跑去。
身后的士兵穷追不舍，她能够轻易凭着超凡的轻功与他们拉开距离，可刚刚才与匪徒打过一轮，她流血的伤口也一直来不及处理，这些都让她逐渐开始气力不济。领队又喊了更多的士兵过来，追不上她，他们便开始堵住每个巷口，试图瓮中捉鳖。
她渐渐有些跑不动了。就在她马上将要力竭的时候，面前的一扇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人伸手出来，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甫一进门，她立刻戒备地甩掉那人的手，抽出刀来横在身前。
从二楼楼梯上飞奔下来一个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那人与慕澈予的中间，生气道：“娘子救了你，你怎么也要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慕澈予被她喊得一愣，定睛去看，才发现刚刚救她的那人竟是位年轻的娘子，这娘子荆钗布裙，一副家常打扮，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温和，似乎颇为和善。
“蔻蔻，”许莲衿安抚地揉了揉朱蔻的头，轻声提醒她，“小点一声，外面的官兵还没走。”
小女孩极为听话地收了声，但仍旧瞪着慕澈予，十分愤愤不平。小女孩长着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此时因为生气，圆圆的脸蛋变得圆鼓鼓的，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慕澈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屋子并不大，屋子里就只有眼前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妇孺，似乎并无危险。
许莲衿见她仍是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友好地主动将双手摊在面前，示意自己手中既无兵刃，也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小娘子别怕，这里是安全的，可以在这里躲一躲。”
慕澈予道：“追我的人是官兵，你们不怕被视为同伙吗？”
许莲衿笑道：“小娘子莫慌，我刚刚开的是一扇隐门，若不是从屋内打开，屋外的人是不会发现这一扇门的。他们在这条巷子里找不到你，就会去别的地方了。”
慕澈予又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怕我是歹人吗？”
许莲衿指了指屋内正朝着十里街的那扇窗，道：“刚刚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自然是知道小娘子并不是什么匪徒的同伙，而且一位行了善事却被冤枉的侠士。”
这个回答有些过于笃定了，慕澈予谨慎地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看出来我并非匪类的？”
许莲衿轻轻笑出了声：“莫怪那位母亲，她这是关心则乱了，也莫怪巡街的兵爷们，今日端午本就人员杂乱，他们不敢出半点差错，过度紧张了。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你并非匪类，我看你功夫不凡，若你是与匪徒一伙的，早就可以抱着孩子逃之夭夭，哪里会因为惧怕官兵就主动把孩子交出来？况且，适才你被刀指着，却非但一直没有拔刀，还始终护着怀中的孩子，怎么看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慕澈予本就满腹委屈，没人安慰倒也还好，可一听到这般温言软语的安慰就险些要流出眼泪来。她终于收了刀，有些木然又有些冷淡地道：“抱歉，我现在做不到像你这样理智。”
许莲衿十分歉疚：“该说抱歉的应当是我，是我好为人师了。”
慕澈予暂时安下心来，才有心情去打量自己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这是座朴素的二层小楼，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位于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往下看，一楼不大的空间里整齐放置着三四张食案，每张食案旁都整齐地叠放着几方坐席，这些物什看起来有些旧了，但都十分干净，想是有人每日细致打扫，不曾懈怠；往上看，二楼被分割成了两个小小的房间，烛光透过窗纱，在地上铺出大片大片的暖色，起居用具一应俱全，颇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玲珑意味。
许莲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周到地为她解释：“我这里是一家食店，专门卖切鲙的，楼上是我和蔻蔻住的地方，方便平日里做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铺面的确是尚小了些。”
慕澈予由衷道：“干净整洁，已经比很多食店强了。”
许莲衿就有些矜持地笑了起来，眼睛却极亮：“我们这小本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现杀现卖，干净卫生。”接着，她又开始体贴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许，名为莲衿，自小就在江都长大，做这切鲙生意已经有两三年光景了。这是朱蔻，上个月刚过九岁生辰，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在前面帮忙，别看蔻蔻年纪小，但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朱小娘子了。”蔻蔻乍然听到许娘子夸自己，颇有些害羞，但在害羞之余，还是忍不住暗暗挺直了腰杆，流露出几丝隐晦的骄傲来。
慕澈予看在眼里，心道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娘子。她礼尚往来地回道：“我姓莫，单名心。”她一路上用的都是这个名字，仿佛改了名字，自己就能变得更自由一些。
“原来是莫小娘子，”许莲衿引慕澈予上二楼安坐了下来，让蔻蔻去取药来，慕澈予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鸦青色胡服，许莲衿没发现她左肩处的渗血，但她双手的伤口实在是血肉模糊，过于扎眼，“莫小娘子的手一直流血，还是尽快包扎为好，不然可是要留疤的。”她小心翼翼地为慕澈予处理起伤口，动作轻缓而细致。
慕澈予就这样被握住了手，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手，可许娘子的手像她整个人一样温暖，将她所有的不适与恐慌融化得干干净净，慕澈予惊奇地发现自己明明与这位许娘子才刚刚结识，可一切的对话与交往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十分自在。
“听口音，莫小娘子并非江都人士吧？”
伤口被柔软的布条一层一层地细细包裹起来，终于不再流血了。慕澈予点头应道：“我是从登州那边过来的。”
“登州呀，那可有些远呢。小娘子怎么只身一人？是与家人在中途失散了吗？”
“不是的，我此行本就是只身一人，想四处看看。在城外时有位老丈与我说江都今年的端午盛会别开生面，因此才临时决定进城瞧瞧的。”说着说着，她不禁苦笑了一下，“结果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
许家食店临近江边，此时，万众瞩目的夜赛龙舟终于开始了，激昂的呐喊声合着鼓声传入屋内，烟火也放起来了，一时间漫天华彩，亮如白昼。
蔻蔻年纪尚小，见到热闹压根抑制不住兴奋，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许娘子推向窗边，一定要让她看一眼映照在漫天烟火下的龙舟。
许娘子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边与她周旋，一边将她腕上松了的长命缕系紧了些，还回头来问慕澈予：“莫小娘子戴长命缕了吗？”
刚问出来，许莲衿就后悔了。自己才帮莫小娘子包扎完双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手腕上空空如也，自己这是在犯什么蠢？
她问蔻蔻：“咱们是不是还剩一条？放在哪里了来着？”
蔻蔻的小嘴撅了起来，剩下的这一条是做得最精美的，许娘子和她都舍不得戴，而且原本说好的，这条归她。她不情不愿地挪到自己的房间里，慢慢翻出来那条长命缕，又慢慢地挪出来。许娘子接过来，忙招呼慕澈予：“小娘子快来，赶紧系上这长命缕。”
慕澈予长年住在深山里，望舒庵里一向冷清，从来不过什么节日，更从来不会有人帮她系什么长命缕。她呆呆看着许莲衿为她系上长命缕，那长命缕用五色丝线编成，末尾处缀着一个小巧的铃铛，轻轻动一下就“叮铃铃”直响。
许莲衿系完了，抬头看她，不禁又被她的呆样逗笑了：“莫小娘子的家乡不时兴系这种长命缕吗？”
她摇头道：“我家里不过这个节日，因此也并不清楚这些习俗。”
蔻蔻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听到慕澈予的话，她偷偷撇了撇嘴，却用兴冲冲的语气说道：“许娘子说戴这个是可以续命的！你要戴好它，一直要戴到节后的第一个雨天才可以摘下来，不然就不灵了！”
慕澈予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看向窗外，已经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因那对母子而聚集起来的人群竟然还未散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不要连累无辜之人。她取过刀，便起身向许莲衿二人告辞。
许莲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慕澈予这么快就要走：“这下面的人群还没散呢，官兵也还在追捕你，小娘子此时出去，岂不是又入险境？况且再过片刻就要宵禁了，更不能出去了。”她沉思了一会儿，提议道：“不如小娘子便在这里歇上一晚吧。”蔻蔻闻言忍不住急了，她猛地扭头看向许莲衿，刚想说点儿什么，却感到许莲衿放在她肩膀的双手用力地向下按了按，她的反抗就这样被按了回去。
慕澈予紧紧抿唇，她当然明白这里的确是暂时藏身的好地方，但她实在是不想拖累他人，她开口想要拒绝，可许莲衿马上就打断了她：“莫小娘子睡蔻蔻的房间可好？蔻蔻可以搬来与我同睡。”接着又马上开始里里外外地拾掇起来，将蔻蔻的床重新铺过，搬出来一床新被子，又拿出抹布来要将整个房间都擦洗一番。
慕澈予连忙拦住她：“许娘子不必这样麻烦……”
“莫小娘子便留下来吧。”
慕澈予看着她满是真挚的一双眼睛，鬼使神差地应道：“也好，可是我……”
许莲衿立即开心了起来，她跑到一楼厨房里端了一盘粽子上来：“莫小娘子尝尝我今日包的粽子吧，保管你在别处吃不到这样的粽子。”
蔻蔻见了，又噘起了嘴，娘子明明说过这些粽子都会留给自己的。
慕澈予被许莲衿按着坐下，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口粽子——香喷喷的糯米中竟然是和着虾酱的鱼脍。
“许娘子巧思，”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由衷赞道，“味道真的极好。”
这简单直白的一夸害得许莲衿忍不住羞赧地一笑，她二话不说，喂完这一只，三下五除二地又给慕澈予剥好下一只粽子。
粽子是极好吃，但是美味也阻挡不了慕澈予内心深处的暗涌。她一边吃，一边懊悔，自己真的是被热情冲昏了头，怎么就答应留下来了呢？
她看向放在脚旁的刀，据先前那些士兵的反应来看，这把从匪徒手中夺来的刀似乎颇有辨识度，得抓紧时间将它处理掉才行。还有她的行李和她的老马，这些都还留在客舍里，需要取出来。明日要早些起身才行，希望能在官兵查到之前取了东西赶紧出城。
她又看向手腕上的那条长命缕，喃喃道：“真的能续命吗？”
蔻蔻没听清，凑过来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慕澈予摇摇头，见她的样子实在是玉雪可爱，不由得上手捏了捏她粉乎乎的小脸蛋儿。
蔻蔻皱着眉拍开她的手，满腔好奇全数转为了嫌弃：“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偷偷讲我的坏话，所以才不敢与我当面讲！娘子！莫小娘子欺负人！”
慕澈予看着蔻蔻委屈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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