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潜伺
“不过，康三川这个人到底算是靠谱啊，还是不靠谱啊？”裴度一看顾珏那副样子就知道继续聊下去铁定会冷场，主动转移话题，“让他跑个腿，怎么就一丁点儿消息都没了，是齐地风景昳丽，美人如云，让他流连忘返了吗？”
顾珏淡淡道：“再等等吧。”
裴度相当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他？”
“既然要投诚，至少在取得我们的信任前，他会尽全力的。”
窗外突然响起鸽子振羽的声音，裴度立即弹了起来，一把将那只鸽子薅了进来，急不可耐地拆开鸽腿上的布条。还没来得及看，就见顾珏静静地将手伸到了自己眼前。
“好吧，”裴度妥协，“你来看。”
顾珏接过布条，上面的内容让他的神色一寸一寸转冷。
“怎么了？康三川说什么了？”
裴度飞奔着去把门窗都关上，生怕沈象会突然回来。开玩笑，若是让沈象知道他们二人正在偷偷与康三川联系，保证不出半日南夫人就会得到消息，那他们先前全部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连小命都可能会搭进去。
顾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布条，就着裴度刚点起来的蜡烛将布条烧了。
“他说他已经见到了娑罗树，但这树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掉叶子，他试过一些法子，但还没拿到娑罗叶。”顾珏道。
“哦……这树这么古怪？那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裴度表示暂且可以理解。
“三川在登云山撞见叶淮言了。”顾珏又道。
“叶淮言回山了？”裴度颇感惊讶，“他被叶淮言怀疑了？”
“说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究竟有没有糊弄过去，他不清楚。”顾珏冷笑着加了句评价，“他还挺严谨。”
“不过话说回来，叶淮言按理来说不是应该随行在慕澈予左右的吗，怎么现在竟然放任慕澈予在外面瞎晃悠，自己回山了？”裴度道，“康三川的消息到底准不准？”
顾珏笑了笑，重新拿起了笔，继续画那一幅慕澈予的画像：“子越安心，我在望舒庵周边另外安排了人，目前来看，康三川递回来的消息是可信的。叶淮言独自回山，其实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的事，他若是不回山，慕澈予的身边就空不出来这个位子，那我还能有机会来这里吗？”
“说的也是。”
“慕澈予闭关三年，与世隔绝，你觉得，她是如何及时得知你父亲的死讯，又是如何越过层层监看顺利离山的？”顾珏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望舒庵的人，并不是一条心。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时已近午，笔下的这一幅画像，终于画好了。
窗户被重新打开，顾珏抬头看了眼天色，开始赶人：“快吃午饭了，你还不回去？”
裴度惊愕，这人变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他十分委屈，立马抗议道：“顾九！你有点儿良心行吗！我还不是看你这边没人，怕你孤单吗！”
顾珏睨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你挤不进阿玉的身边？”
“我……”
裴度刚要继续表明自己的一片丹心，却见顾珏眼神一变，示意他噤声。
几息过后，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停了下来。
是沈象回来了？
不对，沈象功夫那么高，怎么可能乖乖走门？
裴度尚在胡思乱想，却听见隔壁宅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慕澈予吗？是吗！是吗！裴度疯狂对顾珏使眼色，本来他被噤声是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这会儿倒是乐意之至。顾珏一把按住他，警示他不要乱动。
隔壁有人说话了。
“谢谢你，我真的没事。”
这是一位小娘子的声音，音色悦耳，语调和缓，听起来似乎是一位性情颇为和顺的小娘子。
“跟我客气什么呀！都怪我，我当时不该分神的！要不然也不能拖累你被冯麻子砍这一刀。”
这也是一位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风风火火，还有些毛毛躁躁。
“没事的，小伤，养几日就好。”和顺的小娘子道，“说不定你还没回江都，我这伤就养好了。”
“唉，”毛躁的小娘子道，“我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哎呀！我还得赶紧回家与我阿翁和小弟说一声！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再然后，隔壁一阵窸窸窣窣，继而一片安静。
顾珏听得有些入了神，一直到裴度搡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裴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得失笑。
两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没有一丝形象地凑在墙边，听人家小娘子的墙角，这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那厢裴度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他见顾珏笑了，还以为是因为顾珏也听出来他们有了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机会，他十分自觉地又用上了气音问道：“她受伤了？”
顾珏沉着地点了点头，轻声回道：“我今日或明日找机会去探一探，好歹是条性命，的确还是谨慎点儿好。”
……
裴度最终还是没能成功留下来。
确认慕澈予真的休息了，顾珏便取了刻刀出来，坐上了秋千，开始雕刻一块石头。
“上个月得的那块芙蓉石？”裴度凑在他身边看着他雕刻石头，问道。
“嗯。”
“给阿玉的？”
“嗯。”
裴度越问越有兴致：“今年要雕个什么？”
顾珏拒绝得直截了当：“我若是现在告诉你，阿玉指定今晚就知道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你能保证守口如瓶，我倒是可以现在就与你说。不然，你就留在我这儿，在阿玉生辰之前，别回柳府了。”
不堪回首的记忆眨眼间涌上心头，裴度惊慌失措道：“我错了！我不问了！我这就走！”
裴度夺门而出，宅子里就只剩下了顾珏一个人。他一边雕着石头，一边轻轻荡起了秋千。
“吱呀……吱呀……”
秋千的声音散落在风中。
“声音应该再小一些才对。”他喃喃道。
“这声音已经很小了。”有道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他的身体反射性地僵直起来，但也只僵直了那么一瞬。他强迫自己放松，而他的身体在经年累月中适应了这种强制的舒缓，几息之间便放松了下来。
他缓缓起身，盈盈笑着奉了一杯热茶过去，道：“象伯辛苦了。”
那人隐在墙角阴影处，并不去接这一杯茶。
顾珏继续道：“象伯连日奔波，今早才至江都，我本应当给您接风才对，却又烦劳您忙到现在，实在是我的不是。您想吃些什么？春风楼的酒席如何？”
“不必，”那人开口道，“我此番前来江都，本就任凭公子差遣，公子吩咐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其他旁的我一概不管，我的事也不劳公子费心。还请公子谨言慎行，少给我惹麻烦，我回去也好交差。”
那人冷哼了一声，又道：“天亮之后的事情我懒得写了，直接跟你说吧。商队的人还是一直拦着伏龙寨的人，两边各有伤亡，大约卯初时候，官兵到了邸店，他们没抓住伏龙寨的人，就拉着那支商队的萨满做了记录。商队经过一番修整，不想继续在江都待着了，看样子打算提前出发，但在清点死人的时候，有个作人突然发疯，拿刀胡乱砍人，隔壁那位莫小娘子倒是十分英勇，救了好几个人，自己却不慎挂了花，我看她应对得还算从容，死不了，就没管。接着她就被同行的另一位姓宋的小娘子送回家了，现在正在休息。
就这样，我也休息去了。”
说罢，也不管顾珏反应如何，竟真的自行离去了。
沈象如此随性而为，顾珏也无可奈何。手上的茶还是温热的，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倒进了花圃中。
花圃中娇嫩的花儿被这茶水当头一浇，顿时蔫了下去，蜷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他摩挲着空了的杯子，须臾，又突然狠狠将它砸向了刚刚沈象站过的墙角。
“啪”的一声，杯子粉身碎骨。
他重新在秋千上坐了下来，又开始雕刻那块石头。
此时暖风徐徐，花香在枝头停驻，满园静谧。
他刚刚并没有将康三川来信上的所有消息都告知裴度，比如康三川还暗访到前段时间有人潜入登州调查望舒庵，因此望舒庵的人近日更为谨慎了一些。
究竟有几方执棋者？他暂且难以辨明，如今最好的办法仍旧是平心静气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潘衙役轮休回家，潘家开饭，一阵热闹。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那人忽然高声喊了两个字，他凝神去听，那人却安静了下来，刚刚说的似乎只是梦话而已。
“若朴？”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是哪两个字呢？
若还是弱？
朴、璞还是蒲？
亦或许并不是个名字？
他取出传信用的布条来，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写了“若朴”这两个字。“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若果真是名字的话，这是个好名字。以他对沈靖南的了解，她最有可能用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又取了另一张布条出来，在末尾，他写道：尽快拿到娑罗叶，尽快到江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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