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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盒子


一开始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慕澈予不远不近地缀在康三川身后,见他先是直奔商队所在的那间邸店顺利取了几贯钱出来,又马上掉头向着福来柜坊走去。福来柜坊位于十里街最繁华的路段,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慕澈予不想被人群近身,于是几步跃上了旁边春风楼的楼顶,坐在那里等着康三川出来。

        十里街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热闹,沿街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脚下春风楼的饭菜香也时不时地从窗中飘出来径直钻进她的肚子里。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四处奔忙,肚子里除了那几口鱼血以外什么都没有,这些食物的香气成功地把她勾引饿了。她越想越觉得亏得慌,早知道就在牢里吃完早饭再走了,虽然他们不理会她的抗争,仍旧只给她米糊,但也总好过现在的这副局面,现如今的她可是连米糊都吃不起。她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竟然在那一群沿街摊贩中看到了潘大娘的身影。潘大娘的摊位前站着不少人,大概都是在等新的一锅毕罗出锅,好买个热乎。她记得潘大娘原先的摊位在西街上,这边的租金可要高多了,看来是生意做得不错。不过片刻,潘大娘揭开蒸笼,腾腾白气一下子就扑了出来,皮薄馅大的毕罗一只一只地静静躺在笼里,她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毕罗,隔得这么远她都能闻到它们的香味。

        如果能再吃一次潘大娘做的毕罗就好了,她想,只可惜没机会了。

        她看着潘大娘一口气卖完了四五锅毕罗,趁着间隙揉了揉腰,紧接着又手脚麻利地开始和面调馅。过了一小会儿,潘家的那位小娘子也来了,她想帮着和面,潘大娘不想让她沾手,她想帮着调馅,潘大娘也怕她弄脏衣裳,最后就站在蒸笼前,等着潘大娘每包好一只毕罗便帮着将这一只放进蒸锅里。

        一、二、三、四、五……一直到这一锅放满了慕澈予都没看见康三川从福来柜坊里出来。

        她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正想要过去探一探情况,却见康三川终于出来了。

        康三川虽然出来了,但他的手上只拿着刚才的那个包袱,包袱的大小似乎也是分毫未变。一百五十贯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些钱加在一起大约能有一头猪那么沉,怎么可能这样轻松就出来了?也许是店家正在将那些钱装箱,让康三川先出来等着?可她继续观察了片刻,发现康三川也并没有停留在福来柜坊的门口,而是面带焦急地原地转了几圈,继而便离开了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慕澈予心下一凉,莫不是没有取出钱来吧?难道淮言是在唬她?不可能啊,淮言从来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怎么可能取不出来钱呢?

        她立刻从春风楼顶疾冲下来,故技重施,拎起康三川就跑。康三川此人本就生得一副人高马大的样子,分量不轻,再加上他手里包袱里的十几贯钱,两者相加,直把慕澈予累得够呛,没跑多远就被迫把他放了下来。好在此处虽然距离十里街不远,但行人十分稀少,她压低斗笠带着康三川缓步前行,一边低声问他:“取出来的钱呢?”

        康三川也放低声音回道:“真、真、真不赶、赶巧,店、店、店家说、说上、上、上午的时、时候接、接、接连来、来、来了好、好几位取、取、取走大、大、大额银、银钱的主、主、主顾,店、店里现、现、现在没、没办法一、一、一口气拿、拿出这、这些钱、钱、钱来,问、问、问咱们能、能不能等、等、等一天,他、他们从最、最、最近的余、余杭分、分店调、调、调钱来,预、预计明、明天的这、这、这个时、时候就、就、就能凑、凑齐咱、咱们要、要、要的钱。”

        “从余杭?一天够用吗?”

        “我、我、我觉得可、可能不、不够用,所、所以就没、没、没跟他、他们说、说定,先、先、先出来问、问问你、你的想、想法。你、你、你这么急、急用的话,不、不、不如我、我回商、商队帮、帮、帮你凑、凑一凑,我、我能拿、拿出来五、五、五十贯,商、商队里有、有那、那、那么多人,应、应该能、能凑、凑出来这、这一、一、一百五、五十贯。”

        慕澈予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岂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算了,等一天就等一天吧,你帮我去跟福来柜坊的人说一声,明日此时不论顺利与否我们都在这里碰一面。”

        康三川应了声好,二人便就地作别,康三川调转方向回到了十里街,而慕澈予则继续向前走。她本打算把这些钱债还完之后便尽快离开江都的,没想到这样不顺利,她现在压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可以去哪里。她又确认了一遍腰后的菜刀与头上的斗笠,低下头信步而行,再抬头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护城河边上。

        这段护城河靠近西城门,并不是她经常钓鱼的那一段,不过先前她也曾在这周围钓过几回鱼,知道这附近有个荒废的城隍庙,城里几乎所有的乞儿都要到那儿拜山头,否则无法在城里混生活。思及此处,她反倒苦中作乐地想到自己当下岂非也算是个身无分文且无处可去的乞儿?要不要也去拜个山头?

        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沿护城河向着与城隍庙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找了个无人的桥洞躲了进去。

        一停下来,饥饿的感觉就又涌了上来。她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咬牙忍耐许久,终于还是苦笑着转身往树林里走去。她的身体状态仍旧不好,需要继续补血。她捡了根长长的树枝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树的,倒是有几分韧性,应该不容易折断,接着她窄窄地撕下包袱皮儿的一条布边儿当作鱼线,至于鱼钩,她想了想,用刀砍下那根树枝的一小截,将这一小截树枝的两头削尖,又在它的中间细细挖了一整圈凹槽,把搓细以后的布条就着那圈凹槽紧紧地将这一小截树枝绑牢,这样就不怕它会滑动了。泥鳅是遍地都有的,当她做好这根应急用的鱼竿,并将挖出来的十多条泥鳅摆在身边,面朝着河水坐好后,居然从这久违的垂钓中感受到了一丝十分难得的安心。这几日过得实在是过于跌宕起伏,如果能一直这样安宁就好了。

        这根树枝虽有几分韧性,但还是没办法承受她与鱼对抗的力气,她好不容易拉上来一条大约只有一两左右的小鲫鱼,再一看树枝,竟然已经有了一点将要从中折断的迹象。她只得重新去捡了根树枝回来,把鱼钩削得更小了一些,只钓小鱼。

        天色逐渐暗下来,她身边已经堆了不少鱼,尽管个头都不大,但积少成多,加在一起也算可观。她还是先喝光鱼血,之后才架起火堆烤鱼。小鱼也有小鱼的好处,起码比大鱼容易烤熟得多,她很快便得以饱腹一顿,靠着包袱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天也是个好天气,慕澈予很久没有像这样睡在野外,当阳光不经任何阻碍直直晒在她的脸上时,她舒服地翻了个身,面对着阳光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昨晚的鱼本来还剩下十多条,放在身边实在是太腥,所以她就把那些鱼和鱼竿一起放到了桥洞的另一头。可此时本应该放着鱼和鱼竿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握紧菜刀在附近快速地搜寻了一圈,河边杂草细软,她很快就看到了几处倒伏的杂草,隐约连成一条线,通往不远处的树林。她屏息凝神,慢慢地沿着这条线寻过去,尽头处竟是一间用杂石碎瓦垒成的小屋子,屋前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正围着一堆火烤鱼,大的那个是男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岁,小的那个是女孩,可能只有两三岁,他们神情专注地看着火上的鱼,她那根简易的鱼竿则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屋门前方——如果那个小小的洞口也能算作屋门的话。

        慕澈予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原来只是两个小孩子,那便罢了。她轻手轻脚地离开这里,回到她的那个桥洞下,三下两下便又做好了一根鱼竿,饱餐一顿。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得很,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昨天所看到的那幅画面。画面之中的葡萄架无论是形状、高矮、方位都与旧宅中的那个极为相近,女孩应该就是七八岁时的自己,那么那个盒子呢?她另起一笔,将那个盒子放大,按它应有的大小画了出来。底部有一掌大小,高度有半掌左右,盒子是密封着的,盒盖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凹陷……她不断地加重那个凹陷,这里显然是整个盒子从外部来看最为独特的地方,她总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差不多的设计,就在最近,就是在不久前见到的。是哪里呢?哪里呢……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间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盒子。

        裴深的幻境!没错,是在裴深的幻境里!

        当时她看到裴深曾在书房中写一封信,这封信显然是极其重要的,不然不会让裴深耿耿于怀到将其视为一段不能被遗忘的记忆。信的收件人为顾府,想来这封信很有可能是裴深写给他的义兄顾谦文的,他在封信时从盒盖的凹陷处取了一块玉出来放进了信封里,甚至休息之时还要将信封放在枕下才能安心,他突然暴怒,想要掌控自己的娑罗幻境,也全都是因为有人偷走了这封信,而她记得那只盒子就一直被放在裴深的书桌上。是同一只盒子吗?大小相近,盒盖的独特之处也如此相似,即便不是同一只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姑且认为它们是同一只盒子,那么裴深书房里的盒子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呢?不对,她不知道裴深的这封信具体是在什么时间写的,因此也就无法判断这只盒子究竟是从自己的手中到了裴深的手中,还是从裴深的手中到了自己的手中。不不不,盒子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凹陷处是空着的,这不就证明这只盒子是先经过裴深之手才到了自己手中的吗?她紧蹙眉头,将方才所画的一切全部毁了,又取河水泼在上面,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丁点儿描画的痕迹才停下来。

        她直觉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地看到一副那样的画面,这幅画面其实并非没头没尾,它已经向自己明明白白地说明了它要告诉自己的一切,盒子在葡萄架下,那只盒子极有可能就被藏在旧宅的葡萄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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