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恢复

慕澈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顾珏低下头，只见她双手撑地坐在地上，脸上一派懵懂之色，当她仰起脸来正正好好与他四目交接的时候，还可以看得清她双眸中一丝尚未散去的迷茫，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顾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对视中慕澈予的双眼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慕澈予的眼睛变回来了，变回了黑白分明的颜色。

        二人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慕澈予几乎是转瞬间便满脸苍白。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那道黑影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顾珏没能拦住她，他刚刚才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但他的速度没有她快，挡在他面前的人数不胜数，他不断地拨开拥堵的人群，人群又马上聚集到一起，这条街上所有的行人似乎全都既聋且瞎，他只能用最笨的法子穿越人海，他不断地拨开面前的人，重复，重复，再重复，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艰难，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那些被他穿过的人群一会儿幻化成为一团团形状各异的黑雾，一会儿又幻化成正常人的样子，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使得这条街道显得越发吊诡。他感觉自己心下伤口在奔跑的过程中又开始作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上伤口，却发现伤口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如今正在汩汩地向外淌血。

        他咬了咬牙，死死捂紧伤口，奋力加快了脚步。慕澈予绝对不能出事，他好不容易才终于对她存在的意义有了些头绪，绝对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渐渐地，面前的人群变得面目模糊，有的人被他伸手一拂便化为一阵青烟，顺着衣袖带起来的微风轻飘飘地落在几步远的地方，落地便又重新歪歪扭扭地化成人形，毫无所觉地继续向着城内走去。顾珏顾不上惊惧，他总算是在城门处追上了慕澈予。

        慕澈予此时正站在城门下，她面前就是那条青石板桥。顾珏跑到她身侧，十分狼狈地倚着城门喘了好一会儿，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慕澈予想要追上的那道黑影。

        “你为何要追那人？”实际上顾珏一直都没有看清楚撞她那人的形貌，只看到一个黑影，谁晓得那是个什么东西呢？但他仍旧用了“人”来称呼那个黑影，语气也尽量平和，生怕慕澈予再度失控。

        慕澈予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顾珏微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她这才缓过神来，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顾珏。

        顾珏这时候已经是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了，他的脸惨白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衬得脸上那些用鲜血描绘而成的纹路愈发诡异，他心下伤口的血已经染透前襟，若不是他的双眼依旧明亮，简直就不像是个活人了。

        慕澈予一见之下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她愣愣地看着顾珏脸上的血色纹路，而后手忙脚乱地开始在自己的身上寻找血口。她折腾了一会儿，但原先的那些伤口流不出一滴血来。

        她心下一沉。

        顾珏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的血明明是不易止住的，怎么现在连挤出一滴血都如此困难？

        慕澈予面露无奈，转身便往城内走去。顾珏立刻拉住她——这回总算是拉住了：“你要去哪里？”

        慕澈予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他：“去里面找把刀啊，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工具。”她仔细端量了片刻城门内的光景，这里不知道是潘家一家四口里哪一个人的娑罗幻境，不过目前看来这幻境极为稳固，快去快回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她温言安抚顾珏：“你现在不能再进去，不要担心，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说罢便一个纵身钻入了城门内的人流之中。

        不过须臾之间，却见慕澈予果真揣着一把菜刀飞奔回来，她撸起左边袖子上下比划了一下，最后选择在大臂上割了一刀。

        这一次，终于有一小股血流从伤口处静静流了出来。

        慕澈予长舒一口气，连忙用手蘸上血走到了顾珏面前。顾珏十分配合地主动弯下身，慕澈予此时正左手拿刀右手沾血，见状急得直接用右边肩膀顶住他下沉的身体，连声道：“你别动你别动，我来就行！”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将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叼在嘴里，用空出来的左手把顾珏扶了起来。

        “你不要倚着城门，”她一边踮着脚用沾血的手指加深他额间原有的那些纹路，一边急声交代，只不过由于她嘴里还叼着一把菜刀，这些急切的殷殷劝诫听起来就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孩童的牙牙学语，“城门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你离它太近也会受到影响的，你如果没力气可以靠着我，千万别倚着城门。”

        顾珏垂眸看她，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已经适应了她的血，所以才感受不到那种火灼般的疼痛。这位慕小娘子实在是……他的手指缓缓地在衣袖中摩挲着，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憋出来一个词。

        奇特。

        她可真是个奇特的人，顾珏在心里这样想。

        在胡思乱想的同时，顾珏还敏锐地感知到慕澈予绘图的手指正在止不住地微微打着颤，远不如另一个“慕澈予”下笔笃定。

        这一个慕澈予终于放下了手。她偏着头认认真真地端详一番，又蘸了点血再次加重他眉心那道血痕，这才收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头晕吗？想吐吗？呼吸顺畅吗？”

        顾珏点了点头，他后撤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长揖至地：“多谢莫小娘子，我如今一切皆好。”

        慕澈予目不转睛地观察顾珏的举动，待确认他确实已经能够行动自如，头脑也不见混沌，这才放下了高高悬起的那颗心。她没有引领凡俗者入娑罗幻境的经验，如果没有先前那幅已经画成的文身图案，她还真不知道要从何处下笔。想到这里，她又看向顾珏脸上的图案。这一幅图她在婆婆那里见过，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将它画在某一个人的脸上过，它是专门给凡俗者驱邪用的，浊骨凡胎才用得上，若朴、舒和与淮言自然是用不着这个的。这幅图在纸上的时候就已经笔笔珠玑，没想到当它真正地被画在人脸上之时更是精妙绝伦。她方才的每一笔虽然都只是沿着先前已有的纹路再画一遍而已，但还是慎重再慎重，生怕有哪一笔画错。

        如今顾珏体内的邪气已驱，按慕澈予的本意，她是不想再带着他冒险进一趟城的。可是顾珏发热的症状并没有因邪气离体而有所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他的伤口也一直在流血，然而那包止血神药被落在了潘家灵堂里。看着顾珏慢慢孱弱下去的气息，她把心一横，还是做出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选择。

        她把手上的布条悉数解下——反正手上的伤口已经流不出来血了，干脆移作他用。她用这些布条将自己的左手与顾珏的右手牢牢绑在一起，而后用菜刀再度割深自己左臂那道伤口，伤口处随之流出了一点点新鲜的血，她将这些血尽数送入口中——刹那间，她只觉灵台清明非常，心下稍安。

        “走吧，”她把菜刀放在城门下，转过头面对顾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别怕，跟着我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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