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操纵
“你疯了！”慕澈予难以置信地低吼一声，街上的人齐刷刷向这边看过来，她赶紧把声音压低，“你莫不是疯了？”
她飞快地打量着顾珏，他的血已经止住了，现在站得很直，看起来是恢复力气了，不过身上温度仍然有些高，她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磨着后槽牙关切了他一句：“你是不是烧迷糊了？”
顾珏态度决绝：“你若不从，我便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医馆大夫，那大夫一死，潘大娘只会变得比刚刚更加可怕，是吧？”
这人明明依旧是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此时却像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慕澈予微微一怔，余光却瞟见那位大夫已经自医馆疾步而出，引着潘大娘向医馆走去。
时间不等人！
在此与顾珏对峙实在是得不偿失，慕澈予瞪着这匹中山狼，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行，顾郎君请。”说罢便纵身一跃，拎起顾珏向旧宅飞掠而去。
旧宅门前空无一人，院中也空无一人，慕澈予把顾珏撂下来，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解开两人之间的布条。
“我不管你执意来此的目的为何，一会儿潘大娘在的时候你如果敢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我很难保证能再次护你周全。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也出不去，顾郎君聪慧过人，做不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吧？”
顾珏脚下稍一站稳便立即在旧宅内寻起那间藏人的屋子，他举起两个人绑在一起的手，微微弯起唇角：“多谢莫小娘子成全在下，在下心愿已成，自然仍会待莫小娘子如初。不过……”他瞥了慕澈予一眼，转成了气声：“莫小娘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刚刚不是已经将出去的法子告知于我了吗？”
慕澈予被顾珏扯得一个踉跄，她顿了顿，冷笑着回道：“顾郎君又怎么知道我刚刚不是在骗你？顾郎君，孤身在外，以后对待陌生人，还是要多一些戒心才好。”
在这座幻境内的旧宅里，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二人虽然绑在一起，但搜寻屋子倒是各搜各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冷凝，谁也不理谁。
所幸他们并没有找多久。出于不同的目的，他们各自都曾对这座旧宅进行过数次搜检，对这里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即便潘大娘记忆里的旧宅与实际中的旧宅有些出入，但这并没有妨碍到什么。
藏人的地方果真不是在厢房，而是厨房旁边的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隔间门口乱七八糟地堆着柴禾和杂物，进去以后，便见到了趴卧在床上的女孩。
慕澈予不由得眼睛一亮，她迫不及待地跑到床前想要把女孩摇醒，顾珏用力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慕澈予没时间与他周旋，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顾珏晃了晃，竟然没晕，拉住她的手劲也未减分毫。他看向慕澈予的眼中一派肃杀之气，再次加重语气问她：“你要做什么！”
一招落空，慕澈予随即快速以左手带着他右手向后一扭，同时精准地大力踹上他膝窝，趁着他不得不向前倾倒之时顺势扭着他的右胳膊绕上他自己的脖颈——这次在骤然发力之下总算是制住了顾珏，慕澈予拖着他走近床边，在他杀人的目光之中伸手在女孩的肩膀上摇了摇。
实际上，慕澈予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几乎是在她轻轻摇过一下之后，床上的女孩便睁开了双眼。
慕澈予按捺着激动，虽然有顾珏这么一个外人在旁边，但她顾及不了这许多了。她捂住顾珏的嘴，按住他挣扎的动作，威吓似的瞪他一眼，这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孩的身上。她在心中斟酌一番，而后怀揣着万分的谨慎轻声试探道：“是我，阿久。”
女孩木然地看向前方，听到此言，她的眼珠极为缓慢地向左转动到底，直到露出森森眼白，又缓缓地向右转动到底，同样露出森森眼白。慕澈予屏住呼吸，见她再一眨眼后瞳仁瞬时归位，继而双眸之中忽然间大发异彩，灵活地看看俯身在自己面前的慕澈予，又看看跪坐在地上的顾珏，如同一个真实的人那样。
此时此刻慕澈予堪称心潮澎湃，她几乎是扑到了床前，目不转睛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孩。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的记忆里看见自己，感觉还真是奇妙。原来她小时候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么，看起来也太过于瘦小了一些，仿佛一株先天不良难以养活的小树苗，一场暴雨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性命掳走。不过……手记上所说的果然不错，拥有巫谢血脉之人真的可以脱离亡者记忆的操纵！
慕澈予过于激动，没留神到自己手下的顾珏自从她喊出“阿久”二字后便停止了挣扎，反而扭过头以一种颇为怪异的神情看着自己。
慕澈予欣喜若狂，她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问：“你能说话吗？外面的院子里是不是藏着一个盒子？”她激动地松开制住顾珏的双手，急急地冲着阿久比划：“像是这样的，大概有一个手掌这么大，有半个手掌这么宽，盒盖的正中间有一小块凹陷，凹陷里面可能放着一小块玉，也可能是空着的，你还记得吗？”
阿久显然是听到了她所说的话。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巴，但同时有另一股力量在竭力压制她，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顾珏忽道：“能眨眼吗？”
慕澈予恍然，急急地重复一遍：“你能眨眼吗？”又赶紧补充道：“眨一下眼睛就代表‘是’，眨两下就代表‘否’。”
慕澈予话音刚落，阿久便用尽力气眨了一下眼睛。
慕澈予顿时喜出望外，真的有这样一个盒子，盒子也真的在外面的院子里！
“它在哪里？盒子被藏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能简单用“是”或者“否”回答的问题。阿久焦急地张开嘴巴，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只能发出短促而无力的“啊”“啊”两声。
顾珏道：“盒子被藏在地面之上吗？”
慕澈予闻言惊疑地瞟了他一眼，不解他为何这般反复无常，现在突然开始帮自己。不过当下容不得她细想，这个疑惑仅仅是一闪而过，她立即把全部的心神又转回到阿久的身上。
阿久这回眨了两下眼睛。
“被藏在地下吗？”慕澈予连忙追问。
阿久眨了一下眼睛。
地下……可是她那日已经把葡萄架下及其周围都挖了个遍啊？
她问：“具体在哪里？在葡萄架下吗？”“葡萄架”三个字甫一出口她就懊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她想问是不是在秋千下的，怎么就说岔了！
却不料阿久这一次只眨了一下眼睛，还挣扎着说出了一个几乎难以听清的“是”字。
慕澈予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了！可是……罢了，没时间纠结这个，等回去以后再细细翻一遍地也成。
“你能说出话来了？那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阿久的声音微乎其微，慕澈予将耳朵凑过去，听到阿久十分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磨、合、罗。”
磨合罗？
“是阿娘用石头做的那个五颜六色的磨合罗吗？”
阿久累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她眨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磨合罗放在盒子里藏起来？慕澈予突然间灵光一闪：“磨合罗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吗？”
阿久合上了眼皮，但这一回，她已经难以继续抗拒那股亡者的力量，因为那股亡者的力量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竭尽全力地睁开眼睛，终于完成这一次眨眼，同时拼命冲着慕澈予预警：“回……回……回……了！”
顾珏马上换成气声：“潘大娘回来了？”
慕澈予咬着牙吞下所有的不甘心，旋即带着顾珏奔到门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旧宅的大门被潘大娘推开了！她立刻撤回屋内，把这间小屋的门轻轻关上。在门被关上的时候，顾珏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阿久，当再没有光照在她身上，刚刚那种与常人无异的生气也从她的身上尽数抹去。
慕澈予刚刚带着顾珏避到布幔后，潘大娘便推门而入，奇怪的是潘大娘的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位医馆的大夫。慕澈予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记忆场景没有发生变化，说明潘大娘从在医馆排队至回到旧宅小屋的这一段记忆是连续的，而非跳跃的，那么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难忘的事吗？
潘大娘进来时脸上便布满了惊慌与焦灼，她先直奔床前查看阿久的情况，见她依然在熟睡，便又在床前急行几个来回，这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将床上的阿久抱了起来，径直冲出房门。
可是像刚刚的慕澈予与顾珏一样，潘大娘也没能从这里出去。旧宅大门猛然被人从外面踹开，潘大娘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她将阿久紧紧护在怀里，发着抖躲进了床帐后的墙角里。
踹门进来的人一路踢踢打打，很快便来到这间藏人的小屋附近，听脚步声，来者至少有十余人。
“跪下！”忽有一把尖利的声音响起，继而便传来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但被喝令下跪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话，于是那发出喝令的人又操着尖利的嗓子呵斥道：“大胆！慕娘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快快跪下！”
外面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间，便有一道重重的落物声响在耳边。慕澈予想，外面的那位慕娘子，可能……是被强制按在了地上吧，声音有些太重了，恐怕……她是被他们像对付一个麻袋一样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再然后，有一位娘子说起了话。这位娘子的声音柔婉而轻盈，语调也自始至终是舒缓而平和的，听她说话时，鼻间便仿佛总是能闻到人世间最怡人的香气一般：“你女儿不在这里吗？真是可惜，我还专门带了她的仇人过来，想着能给她一个机会，为自己报仇呢。”
慕澈予与顾珏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呼吸。因为这道声音他们都很熟悉，刻入骨髓的熟悉。
院中这人，是沈靖南。
那么那位慕娘子的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
慕澈予苦涩地闭上双眼，她只觉浑身抽痛，心中一瞬间百转千回，没想到，没想到，真是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孰料她费尽心思开启的幻境毫无用处，反而是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的幻境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寻到了阿娘当时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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