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观
夜色凄清，月光照落在城中混乱长道上。
宋瑾静听完回昇叙述，才问：“那天观在何处？”
回昇抬头看了眼位置，“好像羌笛姑娘就是要带我们去哪里，不过……衡阳宗主也要去吗？”
宋瑾闻声这才注意到身后玄衣高挑的仙者，默然片刻。
好在那天观并不算远，解羌笛领着众人一路南行，很快就到大殿外。兴许是为了覆盖之前红楼的痕迹，那观起的甚是高大，青玉为瓦，白金做栋，一眼便能让人看出城官为了镇压其中邪祟废了不少心力。
众人推门而入。
大殿内燃了烛火，四方通明，那神像九尺白玉为雕，立于高台之上。
那是座双生神像，众人抬眼便可见两位男子背靠而立，正面者执长剑，正襟束冠，肃穆清冷，背面者却只一身轻袍，赤足挽发，昳丽面容若好女。
明明毫无相同之处的两人放在一起，却全无违和感。
宋瑾从神像上收回目光，似是想到了方才被那傀儡袭击时幻相中见到的两人，眉间微蹙，“这神像，雕的是何人？”
自诩见多识广的回昇难得摇了头，“不认识，不过我和凌师兄先前曾在那高台上看过一行字。字上大概讲了这神像的来由——是象征着两位掌管天道的双生神明，正反两面分别代表善恶。”
双生天道善恶像。
天下十四州中从未有过如此记载。
回昇猜测道：“兴许这神像是城中请来的那道士信口胡诌的。官府急于镇压邪祟，没来得及过问真假便造了出来，所以才压不住城中邪祟，反而引来个更厉害的，还控制了化作厉鬼的解杨柳。”
真是如此吗？
宋瑾回想到方才城楼上那绣女与傀儡的对话。
神志清明，并不像被控制的模样。
但她确是城中鬼魂的朝觐者，那些傀儡身上的皮囊也是她一针一线所绣……所绣？
宋瑾抬了下眼：“解杨柳，是个修诡道的弟子？”
回昇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对啊。”
既是诡道弟子，平日里都应是修行术法练剑，楼上那红衣却会刺绣，还哼那曲“绣女怨”？
“解杨柳的遗体就在神像下方？”
凌枝看着身侧的解羌笛，问道。
方才解羌笛一进大殿便直奔神像下，他便也跟来查看，近时只见那高台下方青砖破裂，碎隙从中凸起延开，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解羌笛点点头。
凌枝：“你如何知道的？”
“我第一次来城中，便是在这观中遇到阿姐的。”
这天观连城外那些鬼魂都不敢靠近，解杨柳为何能出现在此处，难道她的遗体当真埋在下面？
凌枝皱了眉头，取下腰间悬着的青鸿剑——那是方才从宋瑾手中取回来的，沾着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长剑一转，剑尖直指碎隙处，青石地面顿时被挑开大片，烟尘散漫下，其中果然露出个人形。
那是个年轻女子，身着素色罗裙，面上还蒙着丧布，周身满缠朱砂墨线，袖下露出的手纤细莹白，食指间还带着薄茧。
凌枝俯身掀开那丧布，便见其下姣好容颜，顿时心生疑虑。红楼失火之事发生在半年前，这尸身为何完好无损，连半分腐烂的痕迹也没有？
朱砂墨线……应是束缚活尸之用？
“凌师兄，小心！——”
回昇正欲上前帮忙查探，却见那黑袍女子突然自袖中抽出锋利匕首，直直刺向凌枝。
她动作极快，眨眼间便到了身侧。
凌枝心上一惊，抬手横剑一挡，将那匕首连同黑袍女子一并掀飞出去，却不防还是被划破了手臂，鲜血顺着腕滴下，淌在了地上尸身上。
朱砂墨线触碰到鲜血的一顺间便如同被腐蚀般断裂开来，殿内阴风大作。
轰隆——
观中一声巨响，那供台上的神像竟然开始翻转，从清冷肃穆的正道像变成了的歧道像，四面灯火熄灭。
月光自窗棂穿过，照在那歧道神像姣好的面容上，那玉雕竟像活过来一般，面上笑意扭曲，变的阴森异常。
地上的黑袍女子徒然起身，夜色衬得那张烧了半边的脸如同恶鬼，唯剩的那只眼睛翻白，在眶中骨碌碌转了两圈。因为方才剧烈动作，她袖下腕上缠着的布条散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绣线痕迹。
这解羌笛竟也是傀儡！
只见她面朝众人，伸手召来古琴，五指拨弦，音律骤起！
四面阴暗，暗处闻声落下数十道身影，正是自画舫上那些消失的傀儡舞姬，它们森然起身，极其相似的脸在夜中显得尤其可怖。
它们闻琴音暴起，一令一动，转瞬间便围满了大殿。
“这些东西一直藏在观里面？！”
回昇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横剑劈开一只傀儡的头颅，污血溅到了青石面上。
那些傀儡被人控制，狡黠无比，正面迎上背面便有人突袭，回昇险些没闪开，撞到了身后的案上，一旁摆着的香坛倒落，碎了一地。
侧方亦有傀儡落地疾步而来，宋瑾皱了眉，退后两步。
这两步，径直停在了衡阳宗主身侧。
萧霁垂眼，正对上他目光。
天下第一人就摆在这里。
宋瑾想，现成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单靠自己放血的话，沈沉这副躯壳再多放两次心头血，指不定还没回岐山就得蹶过去了。
他正思索如何婉言求助。
萧霁却似有所悟，手中炽阳剑出鞘半分，殿内金光大动，冲天气流平地起，那些傀儡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被一一扫出天道观外，轰然落地。
“萧宗主！”
回昇被解了困境，猛然转头，似乎才记起自家这边还有个衡阳宗主镇场子。
凌枝一开始便是冲着那解羌笛去的，正缠斗的厉害，后者没了傀儡驱使，大势已去，随即抛了手中长琴，原地化作黑雾从躯壳中挣脱，飞入了地上那女尸中，那黑袍躯壳应声而倒。
地上活尸睁眼，眼珠上似是蒙了一层霜，呈出死白的颜色。
没了朱砂墨线束缚，她似是想要逃走，却在下一刻被地上阵法镇住，万千金光自殿内延展开来。天道观中又是一震，那高台上的神像像是受了什么压迫，忙不迭翻转过来，又变成了最初的正面。
四方灯火又亮了起来。
回昇半晌才适应了殿内光亮，诧异道：“……这东西还带欺软怕硬的？！”似是得了天下第一人的庇佑加持，他胆子也大了起来。
见那女尸被束缚住，便走上前瞅了几眼，只见那活尸眉间怨气浓重，与方才城楼下那红衣绣女如出一辙。
“这就是解杨柳？”
凌枝将青鸿收入鞘中，“错了，这人是解羌笛。”
回昇指了下地上那黑袍傀儡：“那她是谁？”
“解羌笛。”
“先前那红衣绣女呢？”
凌枝面无表情：“解羌笛。”
回昇显然被绕了进去：“为何？难道根本没有解杨柳这个人？”
“这三人身上怨气相同，应该是同一人。”
凌枝沉声，“你还记得先前那祟物附身的傀儡说的话吗？”
回昇满头雾水。
宋瑾闻言眉间一动，明白了其中缘由。
难怪城楼上那女子会做绣工缝制傀儡身上的人皮。即使失散多年，解羌笛口中的杨柳也能一眼与她相认，并为她报复临寒城中之人。
画舫上弹奏摄魂曲的弦音，解羌笛手中驱使傀儡的古琴。原来从一开始，便是解羌笛设下的计划。
半晌，回昇终于悟到了：“凌师兄的意思是，解羌笛是故意将我们引到那祟物附身的傀儡面前的，也是故意等我们除了那祟物，再将我们引来天道观的。”
凌枝点头，“如果没猜错，神像下面压着的那活尸才是她的本体，但因为被那朱砂墨线束缚不能挣脱，所以只能借助傀儡躯壳或夺来的人皮出入观中。”
回昇看着地上的女尸犯了难，“可这些只是猜测，要解除城中怨诅，就得具体知道解羌笛因何生怨，才能将她超度，但是想要知道真相……”
想要知道真相，除非解羌笛亲口说出实情。
身侧的衡阳宗主指节一动。
下一刻，原本设于地上的法阵逐渐开始逆转，殿外瘫软一地的傀儡缓缓又动了起来，地上那活尸也睁眼起了身。
回昇正好同那双死白的眼珠子对视一眼，心中一惊，正欲后退两步便见那活尸如同木偶般起身，与殿外那些傀儡一般，齐齐走到阵中央。
法阵外繁杂咒术飞速转动，周边流转出银色云纹，冷雾缓缓升起，蔓延至大殿中，随即周遭便陷入一片暗色之中。
回昇：“……这是问灵？”
凌枝眉间一动，“回溯。”
问灵都是寻常弟子用来询问鬼魂的方式，一问一答十分麻烦，遇上聋哑瞎的便直接作废。于是便有大能自创了回溯一阵。
那阵法能将光阴逆转，怨魂置于阵内，从旁之人便可从中窥见怨魂的一生。
但此法优缺集于一身。
优点就是方便快捷，缺点就是化神以下禁用。
“……”
回昇听凌枝解释完，感觉有被侮辱道：“所以回溯阵，是何人所创？”
凌枝唇角动了下：“玄玑上仙，宋应之。”
宋应之本人正抬着眸看萧霁将法阵中的时间回溯到最初点。
生为诡修，死作活尸，怨念遍布临寒城。
解羌笛的一生，究竟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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