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鸿毛
尤茶并未察觉到席凉的情绪，她只是在起身后一直像是憋着一口气般左右环顾。
她先是靠近了一颗庞大的灵树，那巨树枝干粗壮根蔓破出土壤裸露在表面，一看就是生长了千年有余。尤茶隔着一段距离眯起眼睛看了两眼，随后犹豫了两秒便摇摇头转身看向了其他地方。
她提着剑晃晃悠悠地走着，每看见一个巨石或巨树就停下来看两眼，席凉见状便横抱起蓬湖远远地跟着她，虽然说以尤茶现在的精神状态席凉不敢贸然靠近，但也没办法就这么扔下她一个人。
席凉就这么跟着尤茶走了一段距离，终于在尤茶看见一座小山时站定了脚步。
虽然说是座小山，但在这秘境中也算是突兀得很了，这山坑坑洼洼像是岩壁天然形成的，凹凸不平的缝隙中还生长着一些灵草。
尤茶端详了片刻，便将一直垂着的手抬了起来，双手紧握将剑高高举起。
席凉见状顿时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撤步，但却就在尤茶抬起双臂的那一瞬间，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准确地说，是秘境中本就稀疏的微光忽地就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席凉抬头顺着光芒消逝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了让她都为之恐惧的一幕。
只见那空中似是有成千上百只乌鸦正在以某种诡异的规律在高处盘旋，它们那密密麻麻的赤红瞳孔竟成了这漆黑秘境中唯一还发着光的事物。
席凉看呆了眼，完全忽视了不远处正高举着剑猛力对着山崖挥下的尤茶，就只是这一瞬间的晃神，那利刃与岩石碰撞所震出的威压便猛地席卷而来。
席凉在感受到危险的一瞬本能地扎稳脚步引出剑气护住周身，却还是被震出了几米远，脚下的泥土被拖出一条极深的凹痕。
席凉抬头一看，那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却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似是半点损伤也没有。
这时，一只体型庞大的乌鸦忽地从空中盘旋的阵眼朝着尤茶的方向直冲而下，却在靠近尤茶时挥动翅膀稳稳立在了她的肩头。
而罪魁祸首尤茶却还是歪头思考了片刻，一副尚未发现异样般再次抬起双臂打算再来一下。
就算是身附剑气的席凉也受不住尤茶这不要命地折腾，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正打算冲上前去阻止，就见上空盘旋着的乌鸦似是比她还要急迫，聚集成一群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
转眼一看，尤茶肩上那只也同样一边扑闪着翅膀一边慌乱地将喙伸向她凌乱的发髻，将发丝一层层剥开从中衔出了一只乌黑的羽毛。
只见那乌鸦一找到羽毛便立刻飞到尤茶眼前，用自己的身躯拦在了利刃与石壁之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尤茶也注意到了眼前，在快要劈到时顿住了。
这一幕就连席凉也看得胆战心惊，她甚至从那乌鸦身上看到了视死如归的情绪，宛如一个烈士。
尤茶的剑尖顿在原处停留了半天，面前的是吧已经被她挥出的第一剑砸出了一个巨坑，她却似是还搞不清眼前的状况，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呆愣了半天，才将一只手缓慢离剑接住了面前的羽毛。
乌鸦在松口后如释重负般飞回了空中，盘旋着的乌鸦群也在几之内钟便消逝无踪，席凉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些乌鸦是怎么回事，尤茶到底做了什么
此时的尤茶才将将转过身来，抬头眼神便与一脸震惊的席凉对上，席凉这凝神一看才发现，尤茶的眼神清澈明亮，完全不像是中了幻术或是神志不清的模样，更过分的是她刚制造出了那么强的威压，现在却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尤茶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羽毛，这羽毛大小色泽似乎与她之前遇到的怪人身上的极其相似，而且四周竟缭绕着与白雷相同的黑雾。
“尤茶！你没事吧？！”见尤茶安静下来，席凉才敢靠近询问。
“没事”
“你不要命了吗？！这山怎么被你震出这么大的洞？还有那些乌鸦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乌鸦？”尤茶自动无视了前两个问题，一脸疑惑地看着席凉。
席凉看尤茶一脸懵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激动道“就刚才天上那些啊，还有给你羽毛那个！还有，你头上怎么会有羽毛”
席凉虽然资历尚浅，却也看出了尤茶手中这片羽毛与那些乌鸦的绝对不同，这羽毛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息，甚至都不属于灵气和魔气的范围内。
“这羽毛不是自己飘到我面前的吗哪有乌鸦啊”说着，尤茶竟还抬头朝天上望了望，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你别跟我装傻！我刚才亲眼看到”说道这里，席凉忽然顿住。
等一下，我要怎么肯定刚才那些是我亲眼看到
她之前还怀疑过尤茶可能中了幻术，那又怎么确定自己一定没中幻术。
更何况刚才的场景太过离谱，席凉此前也从未见过。，但席凉转念一想，这秘境四处无风，那羽毛又是如何凭空到尤茶手中的
“尤茶，你手上的羽毛气息很奇怪，先别乱动”
席凉越想越觉得可疑，伸手便打算去拍掉尤茶手中的羽毛，但就在此时尤茶却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下意识地错身躲了一下。
这一掌就这么击在了尤茶的手腕上，她手一松，羽毛便飘飘摇摇地落下，像是有轨迹般正正覆在了蓬湖虚睁着的双眼上。
“师姐！！！”
尤茶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摘下羽毛，但与此同时手腕却被席凉擒住了。
“尤茶你看她”
只见羽毛被摘下后，蓬湖表情渐渐开始变得痛苦扭曲，双唇紧抿，眼睫剧烈颤抖。尤茶见状也顾不上别的了，急忙将师姐搂过伸手搭在脉上并轻声呼唤着。
奇怪的是，蓬湖的脉象竟逐渐平稳起来，隐约有了苏醒的迹象。
“师姐蓬湖师姐”
随着尤茶的轻声呼唤，蓬湖眉头皱的愈发的紧，身体也扭曲挣扎起来。
尤茶见状心中更加慌乱，声音中竟是隐约带上了哭腔。
“师姐你别吓我你醒醒啊看看我”
尤茶将蓬湖环抱在怀里眼看就要哭出声，席凉察觉到异样及时阻止提醒道：
“你师姐好像有反应了，你再多叫她几声试试？”
尤茶闻言立刻止住了浸在眼眶的泪水，低头轻轻晃着蓬湖“师姐”
此时蓬湖半睁着的双眼也开始聚焦，她梦中那孩子的脸逐渐与面前红着眼眶的少女面孔重合。
“小茶”
“师姐、师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蓬湖视野清晰了起来，见尤茶一副委屈模样，便伸手想去安抚一下，却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是麻的，只好作罢，环视了下四周哑声问道：
“小茶，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呜师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这会尤茶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抱着席凉的脸就左右捏来捏去检查伤口，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好在席凉的情绪还较为稳定，见蓬湖真的苏醒也颇为惊讶，立刻上前向她解释道：
“蓬湖前辈，我们现在还在秘境，你应该是被妖兽攻击陷入了幻境，刚才是尤茶好不容易才将你唤醒的。”
席凉见蓬湖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思索了片刻又道：
“前辈，若是你恢复了，我们就回去原来的聚集地吧，如果救你的这个方法真的有用，你看见应该就能就明白了。”
蓬湖点头被尤茶搀扶着起身，四肢的酸麻感也在适量的走动后逐渐消散。三人原路返回，发现尤茶之前弄出的震荡将附近不少灵植损毁了。
席凉不禁在心中庆好在没有引来什么大型魔兽，又忍不住去思索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乌鸦是否真的是幻觉。
而罪魁祸首尤茶此时却是紧贴在师姐身边显得格外无辜，活像只被人遗弃后又找回的小猫，整个人恨不得挂在蓬湖身上。
回到失散处，被席凉点了穴的弟子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倒是有几个修为高弟子有了轻微的动静，似乎要即将转醒，但神色却又颇为痛苦。
席凉见状大感不妙，转身对尤茶道：
“尤茶，这个人好像要醒了但是”
但是看他样子，若是就这么醒过来，怕是会和蓬湖之前一样丢魂失魄。
看席凉的神情，尤茶又怎会不懂，那个奇怪的羽毛她还戴在身上，当即就立刻拿了出来，走向了一个倒在地上面色铁青的弟子，俯下身来伸手先试探了脉搏。
这位弟子呼吸艰涩，脉象也极为混乱，身体的挣扎也愈发的剧烈起来。尤茶顾不得多想，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将那漆黑的羽毛如之前师姐昏迷时那般轻轻覆在了那人眸上。
梦境中，卓公明眼睁睁地看着那合欢宗女修消逝在了浓雾里，当即察觉到了异样，他疾步上前想叫住那人，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
待他再次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亮，原本扭曲干涸的灵植变得葱郁，隐约还能听见鸟鸣与孩童的嬉闹声。
等等，小孩子的声音？
卓公明自觉是脑子糊涂了，在原地掐了个静心诀，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耳边孩童发出的笑声听起来愈发的近。
在确认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之后，卓公明当即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这几个孩童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响亮，似是在玩闹般，若是因贪玩意外闯入秘境，将会极其危险。
况且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孩子，有极大可能是魔族的小孩，魔族小孩天性好动熟悉魔域地形，说不定还能向他们问出离开的方法。
卓公明疾步而去，不久后便隐约看到了几个孩童模糊蹦跳着的身影，而这附近的环境竟是他之前带队绕了几圈都未曾见过的。
原本脚下混合着血液的湿软土地不知何时变成了坚硬干涩的沙土地，而在那群孩童的不远处竟还有一汪不深不浅的湖泊。
卓公明一眼便看出这些孩子并非他所预想的是魔人小孩，因为他绝不会看错，这几个孩子身上所穿着的正是星机阁弟子的宗服。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不远处背对着卓公明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的小孩。
那孩子看起来十分瘦弱，蹲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是下意识自我防卫的姿态，而一旁正围着一圈男男女女的孩童，一边笑着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沙石朝那孩子砸去。
大块点的石头被身体弹开，而细微的沙粒和尘土却顺着发梢和领口滑入了小孩的衣襟里，他似是感到了不适，身体僵硬着蜷缩的更加用力，似是恨不得将自己溶近地里去。
卓公明见状心中隐隐升腾起怒火来，他竟不知道星机阁到现在还会有这种欺凌现象。
周围茂密的灵植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也似是在将他心中的火焰吹拂的更加旺盛，卓公明强忍着情绪缓步靠近那些孩子，伸手擒住了其中一个孩子高高举起正欲砸下的手腕。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孩子行动被阻止了，其他孩子却似没看见似的还在继续，那孩子僵硬地抬头与卓公明对视，眼里竟是没有丝毫情绪。
“他的爸爸妈妈是妖魔，他也是妖魔，我们现在正在除妖！”
“除妖”
卓公明感到太阳穴猛地刺痛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小孩尖细的嗓音响起，旁边忙着捡沙土扔沙土的都丢下了手中的东西纷纷直起了身来，所有人瞬间将头转向卓公明，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大哥哥，你也来帮我们除妖吧！”
“大哥哥，你也来帮我们除妖吧！”
“大哥哥，你也来帮我们除妖吧！”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
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异口同声，但所有人的表情却都僵硬木讷，嘴角也都裂成了同样弧度，正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叫声越来越密集，卓公明的精神也恍惚起来，他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但耳边的声音却未曾停下半分。
几个孩子见卓公明没反应，便又纷纷捡起了沙土，一边喊着一边重新抛向地上的男孩。
而那个被卓公明擒住的孩子却并没有挣扎，而是踮脚将自己手中的那把泥沙高举到了卓公明眼前，瞪圆了双眼将嘴裂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哥哥，你也加入我们吧!”
卓公明低头，竟看见周围那些个孩子手上抛撒的动作继续着，但头却根本就没有扭回去过，他们的五官都保持着同样的弧度，皆瞪大眼睛盯着卓公明笑起来。
而有几个原本背对着他的孩子，头则是转了180度，是正脸面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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