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飞鸟
死亡是件可怕的事情，面对死亡时人们恐惧不安……但偶尔有一部分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会心情十分平静，坦然接受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人世的事实。
如果说只有白凤一个人的话，他或许可以安安静静的死去，可他身边还躺着墨鸦。
墨鸦的轻功比他要好，墨鸦本来应该可以幸存下来的，但是为了救他，为了延缓他的死亡时间，墨鸦快要死了。
这是一种恩情，也是一种负担和煎熬，让白凤本应该处于死亡之前平静的心中，有了遗憾不甘，还有痛恨，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们应该有一个要活下来的，墨鸦应该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身旁的白色飞鸟突然扇动起了翅膀，它终于要展翅高飞离开这个地方了，白凤有些开心的想着，又觉得有些落寞了，却不想那白色的飞鸟飞出牢笼，却绕着铁笼不停的旋转，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鸣叫，久久不肯离去。
白凤一下子皱起了眉，他天生具有操纵百鸟的本领，此刻便想让那白鸟安静的离开，可奈何伤势过重，莫说是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就算是多说几句话，也觉得胸口疼痛难耐，可他依旧强撑着，“安静些，离开这里。”
负责看守的士兵也发现了鸣叫不止的白鸟，正想动手捕捉，却传来了一道略带不悦的男声，“发生什么事了？”
白凤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穿着墨蓝色锦衣华服的少年，眉眼之间带着骄傲，高高扬着自己的头，是那种生来命好又喜欢把飞鸟抓进笼子里的人。
白凤知道他是谁，他是秦国的长安君成蛟，本来也应该是他和墨鸦的暗杀目标。
成蛟快步走到笼子边，淡淡的扫了一眼笼子里面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的两个刺客，然后就不悦的看向了在笼子上方不停盘旋鸣叫的白鸟，正想吩咐人把那只鸟给射杀了，却见那白鸟羽翼洁白，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心中有了几分赏玩的心思。
“这鸟雀长得不错，把它给我捉起来。”
听到这句话的白凤心中涌出了几分焦急，右手有些无力，但还是颤抖着摸到了怀中的暗器，这暗器是给成蛟的，是给自己的，亦或许是给那只飞鸟的。
两个看守的侍卫上前想要抓住白色的飞鸟，飞鸟却灵活的煽动翅膀左躲右闪，飞得高高的，最后成蛟实在是看不过两个士兵笨手笨脚的样子，转头对着一旁低着头的他王兄派给他的负责保卫他安全的罗网手下乾杀吩咐，“你去帮我把那只鸟捉回来。”
乾杀点头，正要动手，飞鸟却拐了一个大弯，一下子飞得更高，然后直飞到刚好走到这边的吕歌面前，由于太过突然，在吕歌身旁的赵高甚至差一点下意识出手。
吕歌有些疑惑，但最后还是笑着伸出了手，那洁白如雪的飞鸟也停在了她的手心，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那圆滚滚的漆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吕歌那惹人怜爱的姿态，纵使是了吕歌这等自以为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都免不了心生喜爱。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了飞鸟的羽翼，笑容变得更加柔美，她便小心翼翼的托着飞鸟，缓步走到了心中开始叫糟糕的成蛟身边。
吕歌看了一眼在铁笼之中一黑一白的两个杀手，然后看着成蛟，有些疑惑，“你是在闹什么动静啊？”
她说起话来柔声柔气的，就连骂人也不带脏字，更别说动手了，可是成蛟就是怕她这样子。
有时候比怕他大哥嬴政还要怕，所以他不得不把之前的不悦收敛起来，把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把有些高傲冷漠的语气变得更是宽和起来，像是个乖乖仔一样，“我见着飞鸟羽翼甚美，忍不住心生喜爱，就想抓起来关在鸟笼之中，日日赏玩。”
哪知道那俩士兵这么没用，抓了个半天还没抓住，还让这鸟飞到了吕歌手上。
“关在笼子里的飞鸟有什么好看的？”吕歌伸出手来，飞鸟又展翅高飞，径直的飞入了铁笼之中，站在了白凤瘦弱的肩上，时不时便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对方沾着血与尘的苍白脸庞。
“这两个是两天前韩国派来行刺的刺客。”成蛟看着吕歌将视线移到了笼中，便开口解释了一下，然后又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凑到人家身边，为自己解释道：“我也不是一定要抓把喜欢的东西关进笼子里。”
他王兄嬴政才是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关进笼子里的人。
吕歌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便缓步的走到了笼子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摸上冰冷粗糙的铁栏，她弯下身子，低着头，认真的看着笼子里的两个少年，纵使被鲜血与烟尘污染，形容狼狈，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是两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少年。
一对又一对的少年，她见过不少。
不久之前遇见的盖聂和卫庄……他们看起来多么意气风发呀，可是这笼子里的两个少年却如此凄凉。
翱翔在天上的雄鹰和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你……”白凤突然声音嘶哑的开口了。“你要照顾它吗？”
吕歌知道对方指的是此刻站在他肩头蹭着他的脸庞，已经沾上些许血迹的白鸟，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把鸟关在笼子里，他们应该翱翔于天地之间。”
白凤突然笑了，泛白的嘴唇勾出一个讥讽的笑，他全身都在疼，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却时刻准备着立马把他肩膀上的那只白鸟给掐死，对于一只飞鸟来说，被关在笼中岂不就是比死更难受吗？
赵高似乎看出了点门道，在人情世故和武侠人文方面，赵高总是要比吕歌更胜一筹的，“小姐，这个人的意思太过亲近人的飞鸟，没有办法在凶险的野外生存。”
“有时候他们待在漂亮的笼子里面才更加快乐幸福，放过他们，他们更没有活路。”
杀手不正是这样一个职业吗？当你杀过人，除了杀人，在没有其他任何本事之后，想要变成一个普通人，想要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便就是不可能的了。
吕歌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坚定的，不容置疑道：“最起码他可以死在外面，这世上本就不该有鸟笼。”也不应该有一生下来就被当成杀手培养的孩子。
这两个刺客如果不当杀手的话，或许活不到成年，但如果这个世道更好的话，他们或许也会变成盖聂和卫庄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白凤听到那句世上本不该有鸟笼的话，一下子抬起了头，他认真的看着在铁笼之外注视着他的少女，少女一袭白衣，眼神带着莫名的哀伤，温柔地注视着他，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即将离去的亲密的朋友。
他最终忍不住求救了，第一次表现的像是一个符合年纪的少年，他挣扎着说：“救救他，救救墨鸦。”
吕歌没有立马点头，她为什么要点头？在笼子里的是两个杀手，是两个素未平生，手上鲜血无数的杀手，是企图谋杀她秦国栋梁的杀手。
“我并不想将飞鸟关在笼中，所以也不会特意的救出飞鸟，给飞鸟喂食，这世间对飞鸟并不友好，何不妨让飞鸟就此离去。”吕歌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温柔的腔调，就算是说出意思再怎么残忍，再怎么恐怖的话都是这样，或许是她本人认为这番话并不怎么恐怖离奇。
若是转换成另一个意思便是——这是一只伤了她朋友的小鸟，他的羽毛美丽，但是又不够美丽到让她痴迷，她既不想折磨这只小鸟，也不该帮助这只小鸟。
“我…我可以为你杀人。”白凤努力的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住这黑暗中唯一一缕光明，他翻遍自己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本领，最后却只剩下一件事情，他只擅长杀人。
“我不需要你为我杀人，我不希望这个世上有任何一个人为我杀人，杀人这种事责任太大……如果你真的要杀人，我只希望你为自己而杀人。”吕歌像是看着误入歧途的孩子一样看着已被震撼的白凤。
她要转身离开这里了，一旁努力装乖的成蛟还是忍不住抱怨为什么要和刺客说那么多话？士兵也要接着履行自己的职责，除了那只停在白凤肩头的小白鸟，一切似乎毫无变化。
直到吕歌的脚步迈出了第三步，身后才传来白凤拼尽全力的喊声，“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和墨鸦一起活下去，我还要翱翔在天地之间，我还要……”
吕歌真心实意的笑了，她又转过了身，看着笼子之中眼中已爆发强烈的求生意志的蓝发少年，道：“真是美丽的飞鸟。”
白凤一下子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知道他们得救了。
接下来，她向成蛟询问了行刺之日可否伤了秦国的将领，在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之后，她保下了这两个刺客，还找到大夫细心诊治，想必不久之后这两个少年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赵高不解的问吕歌为何要如此？
吕歌只回答：“我没办法看到比自己小的少年那么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接受死亡，我看到美丽的事物消逝总会让人觉得可惜……并不是想把它关在笼子里。”
赵高默然。
后来有一日因为好奇，吕歌问王翦为什么已经处死了那么多刺客，还留下了白凤和墨鸦。
早已长出胡子的大将军笑了笑道：“应侯对那些黑发之外的小伙子感兴趣，我见到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个蓝头发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眼角上还有纹路，就忍不住想留着给应侯看看，说不定应侯也喜欢。”
他说的干脆利落，但同时也带着难以企及的冷漠，在他口中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刺客就像是颜色不同的玻璃珠一样，有点意思可以送给朋友看看，但是当忙起来的时候，便把玻璃珠扔到了笼子里，不管不顾，直到静满灰尘，碎裂成沙。
吕歌这也才想到，以前的时候他的确很在意赵高的红发，还曾经细说要找到七种颜色的头发，王将军有时候真的是多虑了呀。
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和误会，可在之后的白凤看来，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了，这便是缘分了，他的命一开始就是被她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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