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一）
公元五百八十四年，陈朝至德二年，隋朝开皇四年，四月，扬州琼华苑。
这一日，离阿姮与杨广第一次相遇于扬州琼花树下，已整整过去四年了。而今年正月，在萧萦与杨广正式成婚后两年，说好和萧萦只做表面夫妻的杨广却和萧萦生下了二人的第一子杨昭，令隋帝杨坚和隋后独孤伽罗二人大悦。
而面对杨广已和萧萦育有一子、一家三口的幸福家庭无可拆散的情况下，阿姮望着杨广送给自己的爱情信物琼华珮甚至不知道今年四月到底该不该赴扬州琼花树下和杨广的年年琼花树下相见、琼花树下约今生的琼花诺之约。曾经，他们说好的，杨广和萧萦只做表面夫妻、他会尽快找机会和萧萦和离以与阿姮共谋未来。可是，随着杨广和萧萦有了孩子，杨广和萧萦之间再无和离可能、杨广和阿姮之间再无相守可能了——由此，纵使阿姮再不愿意相信杨广背叛她，都不得不怀疑和杨广所约相守今生之诺的可信度了。故而，无论阿姮何等伤心纠结不愿，她都不得不逼自己再次来到扬州琼花树下赴和杨广的琼花诺之约，亲自听杨广的亲口解释——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的心上至爱杨广，会如此背叛她而真的和萧萦假戏真做、移情别恋了。
这日，阳春四月，扬州烟柳，琼花微雨，江南春盛。扬州大陈皇家禁苑琼华苑内，阿姮一身玉衣清澹立于她和杨广第一次相遇的琼花树下，发长七尺，黑亮如漆，光可鉴人；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顾盼之间光彩夺目，照映左右，光艳动天下。可如此倾世绝色的如玉容颜之下，那秋水明眸却荡漾着多少掩不住的神伤情愁。
阿姮立在这琼花树下，望着漫天飘飞的琼玉花瓣，神思仿佛飘飞到了四年之前，她第一次在这满树盛开的琼花树下偶然遇见这琼花树下的翩翩青衣少年“独孤英”杨广，从此误终身。
可此时，当阿姮清楚地闻到身后那无比熟悉的、只属于她和杨广二人的独特琼露凝香靠近时，阿姮没有回头，没有像曾经见到久违的杨广一般以最甜蜜的恋人方式那样无比幸福激动地就扑上去紧紧相拥相抱，而是静止不动，只是兀自继续凝望那莹白清透的琼玉花瓣，用清冷绝望的背影冷漠地对着身后的杨广，内心如刀扎剜心，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吐了几个字，宛如陌路:“恭喜晋王姐夫和萧萦姐姐喜得贵子啊，我终于当上了我最爱的男人的儿子的姨母了。”
听闻阿姮如此绝情冷漠，杨广亦是心如刀绞、不知如何解释。自从他和萧萦的第一个孩子杨昭诞生以来，杨广就在痛心纠结于如何和阿姮解释。自从他的儿子杨昭诞生以后，他频频给阿姮写信却都被拒，他害怕阿姮从此对他失望透顶而再不肯赴和他扬州琼花树下和年年春日扬州琼花树下相见的琼花诺——还好，阿姮今日来了，至少，她还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去年二月，杨广在宫宴上喝醉了之后，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晋王府里，可谁知自从去年六月得知杨广和阿姮“奸情”的萧萦已然暗自筹划一定要通过和杨广生下一个孩子来牢牢拴住杨广、不让他和自己和离，同时彻底伤透阿姮的心、把阿姮从杨广的生命里挤出去。于是，那一晚，萧萦就在她和杨广的卧室里点了迷香、又喷洒了杨广独用的琼露凝香扮成了阿姮的样子来勾引杨广和她在成婚一年后第一次圆房行夫妻之实。那一晚，萧萦本以为杨广对自己其实还是有心底情意的。可杨广醉醺深情地喊出的，却是“姮儿”。在听到杨广把自己误当做阿姮、明白杨广只是把自己当做阿姮替身的那一刹那，萧萦仿佛全身冰冻，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男欢女爱、鱼水之欢的欢好情浓，满脑子全身心只是心冷麻木而充满了对阿姮的深深嫉妒恨意。
但无论如何，萧萦通过这次用计成功地怀上了和杨广的第一个孩子。所以纵然杨广在次日宿醉醒来发现萧萦的阴谋算计大为厌恶恼怒、愧疚伤痛，他也无法违抗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的旨意，他必须看护好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且萧萦十分有心机地攀附上了杨广的母后独孤伽罗皇后，哄得独孤皇后把她视若亲女、反复叮嘱杨广一定要善待萧萦母子。萧萦此举简直心机至极——杨广的父母杨坚和独孤伽罗是当世著名的一夫一妻制夫妻典范，杨广的母后独孤伽罗特别倡导一夫一妻制、尤其厌恶不忠于妻子的男人，杨广的大哥杨勇就是因宠妾灭妻、多有内宠而深为独孤皇后厌恶不喜。而杨广素来有夺太子之位之心志，故而杨广必须争取母后独孤伽罗的欢心和支持。因而，通过这次强行怀孕和讨好杨广母后独孤伽罗而牵绊住杨广，萧萦是逼得杨广虽然恨她入骨但也再也无法和她离婚而迎娶阿姮了。
于此，杨广深恨大怒，却又无可奈何。纵然他私下再厌恨萧萦、待她冷如冰霜，但毕竟他要争天下，就必须讨好母后独孤伽罗的欢心、在天下人面前演出一副和名义上的结发嫡妻萧萦夫妇和美的完美形象。
而当下，杨广沉吟良久，终于决定沉重痛惜地向阿姮坦白事情：“姮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但我和你发过誓，我一定对你永不相欺、永不相负，所以我以下的一切坦白都是真的——我和萧萦之所以有这个孩子，全是因为去年二月我醉酒的那日萧萦扮成了你的样子、对我下了迷药，我才如此情不自禁，才有了昭儿……可萧萦怀上了我的孩子之后，但我对你发誓，除此意外之外，我真的再没有主动碰过萧萦了！我和萧萦的这个孩子真的是意外啊！姮儿，你真的相信我！”
“意外……”听到杨广此言，阿姮终于猛然转身望着杨广，却是双目已泪垂千行，“只是，无论如何，你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子，你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你们之间再也插不进第三人了，我们之间再没可能了！”
“姮儿……”听闻阿姮此锥心质问，杨广一时无语，无法解释，却是望着阿姮无比心痛：“是我又对不起你了！是我的错！但你信我，我将来一定会用余生来还你的！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而已！但姮儿，你要听我说，由于时局所限，我不得不制定如此考量谋略了——现在隋朝需要西梁的依附投降不能断绝与梁国姻亲关系，且萧萦抓住了我母后的心使得我若欲夺嫡则必须与她营造夫妻和睦之象拉她为政治盟友。再有，萧萦这般无耻地强行设计与我发生关系而怀上了我的孩子，使得我现在甩不开萧萦，不得不负我对你许下的一生一世唯一人之诺，只能暂时维持萧萦夹在我们中间的局面。但姮儿，我杨广对天发誓，我心里从来只有你！现在正是因为我现在甩不掉萧萦，我若想迎娶保护你就只能成为日后的大隋皇帝！但成为大隋太子储君、未来天子就必须依赖我的母后独孤皇后的支持——可我母后最提倡一夫一妻、最看重家庭和美了，故而我不得不和萧萦继续维持夫妻家庭、甚至生育更多的子女来作秀摆态以为谋略。但姮儿，你相信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现在能够规划的最好的未来了！”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在原来就有的大业志向之上，对阿姮的深爱成为促使杨广下定夺嫡决心的最终助力。
“为我们的未来？”面对杨广如此深情与如此谋略，阿姮却往身后的琼花树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攥紧手中的广姮爱情信物琼华珮，望着杨广深情又痛心哽咽：“为了我们看不见的未来，所以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声称最爱我的男人和我的姐姐生儿育女、夫妻和美吗？杨广，你凭什么认为我能眼睁睁地接受这一切啊！你知道这有多伤我吗？”
听闻阿姮此哽咽泪雨，杨广的心亦疼碎了，“姮儿，你怎么不明白呢，萧萦此行为分明就是为了离间你我、让你我离心，但你我二人之间的一世真情如何能毁于此等毒心呢？我们相识相爱至此，你难道就信不过我吗？”
听到杨广此灵魂拷问，阿姮收住了口中的咄咄逼人与不可置信，眼含晶莹地无奈默认了杨广的想法，却是仰天长叹任泪水流下。
看到阿姮此举，杨广明白了阿姮对他的无声认可，于是一把上前深深拥住了阿姮，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沉痛坚毅而无限深情：“姮儿，我知道这一切对于你来说太难，但你一定信我好吗？一定等我！总有一日，我杨广一定会把你光明正大地娶为我唯一的爱妻的！你一定信我！等我！”
对于杨广此诺，阿姮心痛窒息纠结到无法出言正面回应，而只是无力地回抱住了杨广，任泪水打湿了杨广的锦绣王服，以无声眼泪与拥抱无声地回应着杨广她的深爱坚贞与纠结痛苦。此举便是表明，阿姮依然深深爱着杨广、信着杨广，但同时她到底无法接受他和萧萦为夺嫡大计而表面谋略的恩爱和谐、结婚生子。这世间，又有哪一个女子能安然接受自己至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子结婚生子呢？
可到底，此刻阿姮杨广的爱情命运在隋陈敌对日趋紧张、杨广与萧萦已经实为夫妻结婚生子的重重重压下，山河虐恋，难为宿命。他们的未来与爱情依旧坚定，却更加艰难。
情极缘却，难为宿命。
情极缘却，难为宿命……
－－－－－－题外话－－－－－－
时间进入到公元584年，萧萦用计强行生下了和杨广的第一个孩子、牵绊得杨广无法再和她分离。面对已经和萧萦诞育长子杨昭的心上至爱杨广，阿姮痛彻心扉、难以面对。阳春四月琼花树下琼花诺相见，纵使杨广努力和阿姮解释清楚当中误会真相、并且告诉阿姮为了夺嫡大计他不得不继续和萧萦逢场作戏，阿姮亦是伤心入骨、无法面对。此刻阿姮杨广的爱情命运在隋陈敌对日趋紧张、杨广与萧萦已经实为夫妻结婚生子的重重重压下步步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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