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当云间空和伏黑甚尔离开薨星宫的时候，太阳已经经历过一次落下和升起。
再次回到住处的云间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和天元的见面时间比预料的要长的多，而距离她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超过十五个小时。
“甚尔——”
云间空拖长声音叫黑发男性的名字，带着些微讨好的意味。
“嗯？”
“我饿了。”
“……”
伏黑甚尔看了一眼云间空，年轻女孩的表情实在有些可怜，他不耐烦地咂了一下舌，慢吞吞的走到厨房。
“……麻烦死了。”
即使主人不经常回来，为云间空工作的家政人员也会把冰箱里塞满，并且定期更换新鲜的食材，这让伏黑甚尔有现成的材料可以做饭，不必再去买菜。
“甚尔你真的太好了！”
早就知道伏黑甚尔嘴硬心软的云间空欢呼了一声。
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管饭的饲养员来到了厨房，看见对方从冰箱拿出来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由得露出期待的表情。
身材高大健硕的俊美男性毫不忸怩的围上了印着黑色猫咪的可爱围裙，熟练的处理着食材，牛腩、土豆、番茄、胡萝卜在男性的手下乖乖变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刀具与砧板有节奏的碰撞声让男性与厨房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没有甚尔我可怎么活呀。”
猫在厨房门口观察的云间空发自内心的感叹。
云间空虽然学什么都很有天分，但那也仅限于她感兴趣的东西，像做饭这种事，倒也不是一窍不通，只能说是半点不会。
因为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也没人在意，云间空在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只是随便从便利店买点便当填饱肚子。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可当她遇见伏黑甚尔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从一开始只是偶尔心情好会做一次饭，到后来只要云间空和他住一起，一日三餐都是他负责，这其中虽然也少不了金钱在其中起到的重大作用，但云间空也确实早就习惯了伏黑甚尔的投喂。
所以云间空才会这样感叹。
“哼。”
伏黑甚尔冷笑一声，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将处理好的牛腩和番茄翻炒均匀，放入调料加水慢炖，伏黑甚尔撇了一眼因为主人甚少使用而干净空荡的料理台，他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来到黑发金瞳的少女面前。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天元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吗？还有你那个术式？”
黑发男性凭借自己过人的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女，低垂的眼帘遮不住森绿色的弧光明灭。
其他人的秘密伏黑甚尔当然不感兴趣，哪怕是关于天元、关于咒术界他也懒得看上一眼……归根结底，伏黑甚尔对那些牵扯甚多，环环相扣的计划图谋完全不擅长，他对自己作为一把好用的刀的定位相当清晰，作为一把刀，他只需要听从大脑的指挥，将拦住他们道路的垃圾全部清理干净就行。
但不太动脑子也不代表他没有。
可以跨越时空的术式——哪怕是伏黑甚尔都能想到无数种利用的方式，更别提那些早就是人精的咒术高层和活了不知多久图谋不轨的絹索。
伏黑甚尔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云间空会闭口不谈自己的术式，在知道她术式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杀了所有知道云间术式的人，包括天元。
但冷静下来的伏黑甚尔意识到这是不现实的，云间和天元达成了合作，咒术界姑且还需要天元的存在，而天元好像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云间术式的想法，这让伏黑甚尔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另一个知道云间术式的人身上——
一个在几百年前，见过云间空的，疑似和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
黑发金眼的俊秀少女晃了晃脑袋，退后两步让自己不至于仰视高大男性。
“哦，甚尔对这个感兴趣吗？”
云间空想了想，觉得对方反正也知道了自己的术式，这也不算违背束缚的内容。
“其实天元说的有些太夸张了，这个术式能够做到跨越时空这样的事……或许是可以的，但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云间空很肯定的说，“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虽然【咫尺天涯】无视任何障碍可以到达任何概念上的目的地听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它除了能在地球上到处窜之外就没什么用。
当然，云间空可以一个念头跑到月球或者太阳上去，没人能够抓得到她，但她又没有五条悟的无下限，这个术式只负责把她带到目的地，却不会管她这个人的死活……也就是说，云间空跑到太空上会被低温冻死或者被太阳烧死。
别问云间空是怎么知道的……只能说，她小时候命比较大。
而且，或许是因为云间空的术式还没有开发完全，她虽然可以带着别人一起瞬移，但这需要她和目标有足够的肢体接触，还需要时间……所以她也不能转移她的敌人，有这个肢体接触的时间云间早就拿刀把咒灵的头割下来了。
云间空一直不认为自己的术式有多么特别。
但伏黑甚尔可不会这么认为。
“天元说他见过和你有着相同术式的人……你不也承认了吗，你回到了几百年前见到过那个女人，这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那个啊……”面容清俊的少女皱起了眉头，“其实到现在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我也只成功了那一次而已。”
“所以，那个女人是谁？”
伏黑甚尔并不纠结云间空术式的原理，他只想排除掉所有可能危害到云间空的可能。
成年男性沉郁的神色让云间空明白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灿若鎏金的瞳孔里流淌出温柔的笑意。
“她是四百年前的我哦。”
云间空遇见伏黑甚尔的时候是十三岁，十六岁的云间空和三年前十三岁的她并不一样……这其中的变化伏黑甚尔最有发言权。
伏黑甚尔遇见云间空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小孩表情比其他同龄人要少一些，还对人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堪称扭曲的爱意……但伏黑见过许多咒术师，再古怪的人他都遇见过，因此并不认为这个小孩有多么奇怪。
而时间再往前翻，八岁的云间空与十三岁的时候也不相同。
八岁的云间空是怎么样的呢？
——苍白，冷淡，目下无尘。
云间空记事很早，她记得自襁褓起见过的每一个人的面孔，记得他们说的话，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也因此她记得自己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她的母亲并不十分关心她的存在，只是雇了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她的身体，那些人拿钱办事，自然会做好自己的工作，却不会节外生枝地关心一个孩子的想法。
所以他们也就不会知道那孩子在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着他们。
直到两岁的时候云间空还不会说话，她的母亲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是件不正常的事，于是给她请了老师，而这位老师发现了云间空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云间空的母亲对此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继续给她请能够教导她的老师。
然后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年幼的云间空就越觉得疑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要对许多事视而不见……明明是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夫妻却还要对别人表现出感情很好的样子，明明心里很高兴父亲死掉可以继承遗产却还要在葬礼上一脸悲伤的儿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任由那些长相丑陋离奇的生物盘踞在自己身上。
而当她第一次说出来她的疑惑时，那些大人惊惧的表情让云间空立刻发觉他们其实是不知道这些的。
云间空觉得自己算不上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她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于是她就开始了漫长的观察。
幼时云间空一开始观察的是那些模样扭曲的咒灵，但她很快就发现了那只是些没什么脑子，只靠本能的虫子，除了似乎会危害到人类的健康之后，就变得没什么兴趣了——她那时候不太在乎人类的死活。
后来她就观察身边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人类，那些在成年人平静面容下的那些起伏的爱恨悲欢全被云间空尽收眼底，客观来说，云间空或许要比当事人更加了解他低头挑眉时的情绪变化。
有段时间云间空身边的大人很少有敢直视她的眼睛的，他们觉得在这个孩子比冰封的湖面还要平静无波的金瞳里，好像他们身上一切污浊的阴暗都无处可逃一样□□地呈现在那孩子面前。
但年幼的云间空并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了什么。
云间空的母亲为她请了最好的老师，他们教她人文和历史，教她科学和诗词，教她书法和音乐，但没人教她什么是人类的悲欢爱恨，什么是正义与邪恶，什么是温柔和爱。
像是被刻意遗忘了这方面的需求，任由云间空自己摸索。
其实那时候的云间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并不像大部分孩子那样渴求母亲的注意和怜爱，她的母亲给了她优渥的物质保障，除了没法时刻陪伴她，她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从云间空的认知来说，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很称职的。
但就像所有智慧生物在满足所有生存所需的安全感之后，就会进而寻求归属感那样，很小的时候云间空就感到了孤独。
她想找到一个同类。
同龄的孩子没法让她感到有趣，能够被云间空轻易看透所有情绪的人类也无法让她把他们当做同类。
怜悯、同情、仁慈——你很难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这些代表着人性的特质，同时，她也没有诸如残忍、暴戾、易怒这样的反社会人格。
云间空只是越发寡言少语，她对大部分事物都漠不关心……如果不是她还对拥有一个朋友抱有微弱的向往的话，年幼的云间空或许是比五条悟更适合呆在神龛上的存在。
直到云间空第一次目睹了咒灵在她面前杀人。
其实年幼的云间空并不觉得如何，既不愤怒，也不恐惧，只是周遭的大人在慌张的喊叫，如同被驱赶的鸭群那样聒噪，令云间空觉得烦躁。
在看见那个有着蛙类身体和蛇类尾巴的怪物从那具尚且鲜活的尸体上趴下来的时候，年幼的云间空想了想，抽出了她的高尔夫球杆朝着它走了过去。
云间空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解决这个看起来就很恶心诡异的东西，只是她实在厌恶这样丑陋的东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晃，而且她也无所谓自己会不会因此受伤乃至死亡。
对于一个年幼的、认知尚且单薄的孩子来说，死亡是和人生一样没有意义的东西。
而当咒灵注意到有个人类幼崽能看见自己，兴奋地朝云间空扑去的时候，云间空只是漫不经心的想：
这世界或许是没有自己的同类的……如果有另一个自己就好了，那样她可能会对这个无趣地世界多一点喜欢呢。
当云间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在经历一场贯穿四季的磅礴大雨，这雨势极大，雨滴大如黄豆，带着一往无前的沉稳从天际坠入人间。
年幼的云间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雨打在她的脸上带来毫不留情的钝痛，也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她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她正身处一个她只在书里见过的古老庭院中。
朝前走了两步，云间空才隐约透过密集的雨幕看见前方的廊沿正跌坐着一个穿着墨色羽衣的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手边有几盘和果子还有一壶茶水，看起来是在听雨品茶。
而不知道为什么，年幼的云间空一见到那个人，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悦，这喜悦来势汹汹，让她近乎感到心痛。
【啊，找到了。】
——云间空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但却无端感到满足。
就像总是空荡的粮仓装满了作物，总是无法完成的拼图找到了遗失已久的一角，迷失的鲸鱼找到了回家的航线——这种无法言说的满足和喜悦甚至让云间空眼角发红。
或许是云间空出现的突兀，又或者是她长久地注视，雨幕后的那个人心有所感般的抬起了头——
两双近乎一模一样的黄金瞳穿过雾气横生的大雨，穿过漫长奔流的时光长河，穿过生死逆转的世界，带着无可匹敌的灿烂虹光，在一个孩子无声的哭泣与孤独中相遇了。
这是举世无双的奇迹。
“哦呀。”
身墨色羽衣的人眯起了眼睛，早有预料般笑了起来。
他、不，她说：
“看起来很辛苦哦，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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