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去麻绳专挑细处断**

曹书愿带着套茶具过来，瞧见闵东黎家里满屋子凌乱，他先去厨房烧好开水，把茶几整理好，这次是温润的普洱茶，高温滚烫开水下，他一边把褐色的茶饼细细捣开，快速用开水冲刷，干缩的深褐色茶叶叶叶散开，洗茶后，冲泡出来的茶水，茶汤清亮自带发酵的茶香，他倒了一杯递给闵东篱，

        “喝点茶提提神！”

        闵东黎不言语，苦笑着皱眉喝起茶来。

        “小时候我特别特别羡慕你俩。你妈妈白阿姨，做事能干风风火火，她小时候可没有苦着你。你家家境渐好，有一次，大概中学的时候，我去你家，恰好你妈妈给你做了一碗满满牛肉牛腩加着荷包蛋和火腿肠的面条，看得我啊，口水直流。现在想起来都还馋又特别可笑，那时我还特别地犟特别爱面子，假装自己吃饱了饭，死活不肯吃白阿姨另外端过来的牛肉面条，”曹书愿微微笑地看着他：“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闵东黎不好意思地笑着：“妈妈做的卤牛肉萝卜牛腩真得很不错！”

        “小玉家，她父母对她的那个疼爱，真得是让我羡慕嫉妒得快发疯了。”曹书愿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也羡慕我对吧？羡慕啥？”

        “自由！”

        两人相视一笑。

        “我现在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符合现在所谓的‘良婿’！”闵东黎自嘲苦笑道。

        曹书愿接过他的杯子续好茶后递给他：“别人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是很有差异！如果菩萨佛祖能显灵保佑改命改人生！别说戴个玉佩，求个佛像回家，天天吃素跪拜供着都行！”曹书愿回忆起过往，感叹不已，他知道闵东黎心里别扭着算命命运命数这件事，“人有时候做事，不过是多给自己一个安慰吧！李阿姨她如果真不喜欢你，就会想法阻拦你们，而不是去求个玉佩给你。”

        闵东黎听得默不作声。

        “棒打鸳鸯才是不同意，李阿姨是真心想寻个安心。现在要是我上李阿姨家去求亲，她老肯定会去求十八罗汉过来，打得我落花流水！”

        闵东黎听得笑出了声：“书愿哥，你幸福吗？”

        曹书愿一边忙活着泡茶，一边想了想：“有时候吧！宝儿撒娇的时候，宝儿吃她喜欢吃的东西，老婆不唠叨的时候。”他把泡过几次开水的茶叶，用竹筷子拨了拨：“大部分时候就是在想七想八，焦虑这焦虑那！”

        曹书愿特意帮忙打扫厨房，然后外出楼下，买了几样菜和熟食，耐心又爱心地给闵东黎做了一顿饭，有啤酒有肉有菜的桌子，曹书愿笑道：“来好好吃顿饭！我们哥俩好久没有这么聚过来。”望着满眼泪花花的闵东黎，曹书愿认真的说道：“有空听我的故事吗？”

        闵东黎默默地点头。

        曹书愿的妻子叫吴双芸，她长得开朗大方，现在在一家超市里当理货员。她十八岁的时候南下深圳打工，遇到了在同个工厂打工的半个老乡曹书愿，这里讲的是他俩的故事。

        曹书愿当年南下深圳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正规的电子线大厂，不到19岁的他，瘦瘦长长，像根瘦竹竿。红富电子厂里包吃包住，最高月薪1500元，工作十五年后会有机会分配一套大城市的公寓房。曹书愿的年纪和阅历都太少，不懂最高和有机会这两项诱人条件在招聘广告里的真正含义。但比起那些小学毕业和中学毕业的人来说，白雅云赞助他两千多块学费换得的职业技术学校毕业证，最大的用途就是能让他可以进到这个每月准时能发工资的工厂。

        南方暑季里的太阳毒辣辣，天气很闷热，8个工人住在一个宿舍，没有空调，靠电扇、靠心静自然凉和劳累后支撑不住的身体自动入睡。他被分配到了电线电缆车间，这里面男女比例是05：95。他分配到的是打包装工，就是各类电子产品生产完，流水线终端，穿着工作服的他，一刻不停地用透明胶带打包纸箱包装产品，还有去申领原物料转运原物料到生产线，再打包产品，是个勤劳行走流动的螺丝钉。对于这么简单虽然辛苦，但能领不高的工资，有吃有住，相对于之前的前半生，似乎是富足了许多。曹书愿努力工作，把赚得钱都省下来寄回家，但爷爷奶奶常年有各种老年病，身体不好，他的收入与父亲微薄的工资一起养家也所剩无几。

        曹书愿一个月会打电话回家两次，爷爷奶奶家里还没有装电话，他会提前打到甜梨巷转角的杂货店里，喊老板帮忙先去给奶奶打招呼，然后等估算爷爷奶奶走过来的时间差不多后，再拨打第二次电话。

        “书愿，你自己好生照顾自己，多吃点！”

        “奶奶，您们不要担心，我这里包吃住。爷爷身体怎么样？”

        电话那头，奶奶又喘气又咳嗽，好半天才答：“好，没事，药吃着的。”

        隔着电话，曹书愿都能感受到奶奶凄苦的声音。

        南方的工厂里如春笋一样，每天一推开车间的大门都能看到四处朝气蓬勃婴儿肥稚嫩又青春的脸，即使在毫无美感的老绿色工衣下，青春依旧荡然着。每天是十二小时上班，早八点晚八点，两周要黑白班倒换一次，周末大部分时间要加班，车间里的仓库每天都来来回回的大卡车运来物料，车间里满满当当的人和物，就这些男男女女的“曹书愿”像永不停歇的螺丝钉。

        甜梨巷里的奶奶不少心摔了一跤，磕碰到手了，但俩老人咬牙不告诉曹书愿，奶奶的手肿得老高又不肯去医院，太遭罪了。

        “书愿，你奶奶前几天摔了一跤，不肯去医院，在家里受罪得不行，右胳膊肿得老高了，吃饭也不便利，又不肯让大家告诉你和你爸，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晚上8点钟，刚好是夜班轮到的日子，杂货店的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地给曹书愿打了个电话，电话是打到车间主任的办公桌那里，曹书愿被叫过去听到这个坏消息。

        夜已经深了，但整个车间灯火通明，曹书愿像是眼前被炸弹炸了一样，眼白无光，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刘阿姨，您帮忙先借给我爷爷奶奶一千块钱，我马上…我明天一早就去银行给你转钱。”

        “书愿，你不要着急，你爸爸也寄了两千块钱，我转交给他们了。你爷爷奶奶不舍得用钱，有病都是硬撑着，说是要给你留点钱。”

        曹书愿转头抹了一把眼泪：“刘阿姨，您还是帮忙先转给我爷爷奶奶一千块钱。明天天亮了我就转给您。跟我爷爷奶奶说，这是发的奖金，喊他们赶快去医院看病。”

        接听完电话后，焦虑不安的曹书愿打包胶带的手一直不听使唤，被线长看见后，骂了好几回。

        生物钟颠倒的夜班里，人的身体本能地抵抗着：面色油腻，黑眼圈一圈一圈地晕染加深，过了午夜1点半后，大脑更难以控制整个身体，即使是白天睡过了充足的8小时还是10小时，困意袭来的时候，先是眼前一圈一圈地晃，然后是脑子不受控地东倒西晃，即使偷空打个盹，一晃神也是恍若隔世的恍惚，即使眼睛睁得老大，也是元神涣散，不怎么听使唤的身躯与涣散的元神……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第二天，一大早卡点打开下班后，曹书愿匆忙在食堂里吃了两个馒头，然后挤着公交车去了镇上银行取钱。恰逢周六，银行里取钱的人排着长长的蛇形长队，越是心急的曹书愿越是觉得排队进展慢，他的耐心渐渐消失，变得更加焦躁。一个多小时的排队,轮到了又累又困又心急的曹书愿，他拿出拽在手里很久的银行存折，仔细看了看余额，然后递了过去。

        “取多少？”柜台是一个肤色白净，化着淡妆一头乌黑的长发美女柜员。

        “八十。”曹书愿用了自己最低的音量说到。

        “多少？”

        “八十！”曹书愿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里了，声音大一些说道：“就是卡里的余额80块，麻烦帮忙取一下。”

        美女柜员惊讶看着他，又低头看看存折，有些不太敢相信，然后还把存折在机器上刷了一遍，她实在忍不住笑了，转头和同事笑道：“排队这么久来取80块。”她和同事说笑了两句后，收住自己的笑，然后很专业快速地把余额80元取了出来，将折子和钱一起递出来。

        先前曹书愿觉得美女柜员好看得不得了，现在只觉得美女柜员和排着长长队的那些人都在笑他，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钻进去。

        上周才发780工资，曹书愿马上把钱取了，给奶奶寄了600块，自己留了一百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大早要来取这80元，杯水车薪，完全无法救急。焦虑后他连忙又赶回工厂找两个老乡各借了500元，然后跑去邮局寄回给奶奶爷爷。回来的路上，曹书愿没有坐一元5角的公交车，而是在夜班劳累后，白天来回取钱借钱汇款后，走回了工厂宿舍。路上，曹书愿哭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爸爸会坚持在遥远又冰冷的一玛高原上呆着，那里薪水不丰，但还是有所收获，也算是一份稳定收入。无钱难倒大丈夫！但还不是大丈夫的青年瘦弱曹书愿刚刚对父亲感同身受后一下子就孩子气起来，又转而怨恨起父亲，怨父亲没有好好照顾好妈妈，有妈妈在，或许一切都不同，虽然清苦，但他会好好上学，爷爷奶奶也不会太伤心又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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