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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第85章

        韩心远郁闷了很久了。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凡人,说走就走地上了中天原,这算是个殊荣。

        可是他是被梁沉打晕拖到的中天原。

        好不容易被清醒了一会儿,小少年在神夜居所的后院逛了个遍,趁着岑荼低头吃草的功夫,正要打算着翻墙---很不幸,小童子花颜“啊”得一声冲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的腿。

        “你不许跑!”

        韩心远一个不平衡,栽到了一丛紫色绣球花里。

        “…”

        花颜气鼓鼓地爬起来,年画娃娃一样的小脸蛋红红的,“岑荼!你怎么回事?!人都要跑啦,你还光顾着吃草!”

        “哞?”岑荼抬了抬牛头,咯吱咯吱地把那一坨三叶草碾碎了,“哞哞哞(神夜大人何时说过他不能跑了)?”

        “就是不能跑!”花颜掐起小圆腰,“喂,小凡人,你若是再乱跑,我就把你变成一只黑王八!”

        “…”韩心远哭笑不得,“姐姐,我就是个小小凡人,我还要赶着回家给父母报个平安啊。你们君上…不是,那个叫梁沉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不知道。”花颜言简意赅,“你好像长得跟某个人有点儿像。”

        “谁?”韩心远心思一动,“莫不是什么恩人故人?你看,这样一来,我也算你们的客人吧。”

        “你想多了。”花颜遗憾地摇摇头,“你好像有点儿像当年封印他的那个人。”

        “…”

        韩心远的心凉了半截。

        这回麻烦了。

        他默默思忖道,封印他的人?那岂不是血海深仇?呵…他韩心远只知道自己从小运气稀巴烂,但烂到这种地步,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可怜的少年想了一会儿,没等他再开口,一个人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

        南洛梁沉。

        韩心远躲无可躲,干脆假装没看见。

        梁沉默默负手而立,见眼前这名单薄的少年人穿着一身利利索索的淡金色短打,青丝束成马尾,单看打扮,好一副意气风发不知人间辛苦的模样。

        可是那双眼睛、那面庞的轮廓,却是与戚无染说不出的相似。

        眉眼可以如出一辙,但是那周身的气质却寻不到分毫一样。梁沉觉得,哪怕是顾如笙站在这里,她定也会摇摇头,说这位根本就不是小道长。戚无染是什么样子?清冽、出尘、安静、淡然。可是他呢?这一副活脱脱的皮小子气场,让梁沉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掐死他。

        真是在玷污这张脸。

        “喂…我说,”梁沉捏了捏眉心,“你能不能别老是做出这副乡巴佬的表情?”

        “”韩心远没想到,梁沉先开口竟然说这番话,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你把我送回东篱庄,就看不到我这个乡巴佬了。”

        果真不是他。

        梁沉有些凄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小狼狗一样倨傲倔强的神情,竟有些恍惚了。这个孩子和他那么像、身体里带着水灵脉。他不是小道长转世,那他还能是谁呢?可是任谁都明白何谓“一世尘缘一世尽”。灵魂是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知觉的,它就像流水一般,无知无觉地从一世到另一世,从生到死,从轮回道回去人间。

        人的模样,是这一世的红尘与羁绊,所塑造出的模样。换做谁都一样。就算他梁少卿,也是这一世的广袖鎏金袍、这一世的玉清红梅扇,这一世的一切尘缘,所成全出的一个梁少卿。眼前这个少年人跟戚无染唯一的联系,也不过就是那个伴着出生而来的水灵脉了吧。

        “梁公子?”韩心远见他神情松动,索性试探性地唤了唤他,“那个,前辈,您是大仙门出身,定也是大人有大量!虽说我可能不幸跟某个跟您有过节的人有点儿像…”

        “不是有点儿像。”梁沉有些颓然地坐到石桌侧,“你应该是他的转世。”

        “…”

        韩心远眼巴巴了一会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他努力地给自己找条生路,“那个,您这样想,他封印你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按俗话来讲,杀人偿命也就够了…那个,你看我上辈子死都死了,奈何桥也过了、孟婆汤也喝了,就算是追债也不能这个追法吧…”

        梁沉越听越心寒。

        “况且…”那少年人还在赔笑,“况且人一死,那一辈子不也就阖棺定论了么?一辈子生死枯荣都随风散了,而且…你看我小小一个小乡巴佬,我也不能为先前的十生九世都担责吧…”

        “闭嘴…”梁沉喘息声越来越重,眼眸开始满满爬上猩红色,“你…你别说了!”

        “”韩心远小心翼翼地点头,“遵命,梁公子。”

        “你…”梁沉猛然抬头,“我让你闭嘴!”

        “我闭了啊。”韩心远眨了眨眼睛,“刚才…我不就没再说下去么?”

        “够了!”梁沉忽然爆发,伸手便捞过那人的领子,少年人白皙清俊的面庞在他面前被一瞬间放大,“从现在开始,直到你滚蛋,不许你再讲一句话!不对…哪怕你滚回你的东篱庄,也少给我摆出这么个白痴蠢蛋的模样…”

        “”韩心远连忙点头,“前辈,您消消气…”

        “我…”梁沉顿觉对牛弹琴,暴躁之下他恨不得直接给对方一耳光,可是那手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韩心远下意识一躲,却躲了个寂寞。

        神牛岑荼吃饱了,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看热闹。

        “哞哞哞(中天原不得斗殴)。”

        “滚。”

        “哞哞(滚就滚)。”岑荼不屑一顾地转身,“哞哞哞(好牛不跟疯子斗)。”

        “…”

        罢了。

        梁沉一松手,“罢了。”

        韩心远理了理衣衫,一抬眸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表情近乎寂寞,突然感觉有点儿异样。

        “你…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心情不好?”

        “滚。”

        “”韩心远不肯罢休,“珠州十年永昼的事情,我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梁沉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是应该闭嘴。”

        “我不。”韩心远想了想,“我突然觉得你不会杀我。”

        “那你还挺自信。”梁沉冷笑,“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天魔,我杀的人能染红整个玉枫川,你就那么相信我不会杀你?”

        “…”韩心远微微看了他一眼,“你若真是个大魔头,是不会得到夜游神如此尊重的。”他一直在捕捉梁沉脸上每一个微妙的神情,“我信的不是你,我信神夜大人。”

        “呵,巧舌如簧。”梁沉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不去卖唱?”

        “我身子不好,干不了卖唱的活。”韩心远慢慢爬起来,也坐到了石凳子上,“那个,前辈,你可知道如今,九州四奇景是什么?”

        “我很显然不知道。”

        “怪不得。”韩心远自言自语,“怪不得你先前如此震惊。”

        “有屁快放。”

        “是。”韩心远连连点头,“枫川雪未销,齐州雨难落,湘灵绝鸟迹,神夜不南巡。”

        枫川雪未销是什么意思,梁沉心知肚明。他没心情去关心什么叫做齐州雨难落,单单是“湘灵绝鸟迹”这五个字从这个少年口中轻飘飘说出来,就让梁沉感到一片悲凉。

        原来物是人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全天下都知道神夜大人十年不曾南巡珠州。”韩心远托了托腮,“前辈,你若是同意现在就放我回东篱庄,我就讲一个关于珠州的旧事给你,看你那么关心神夜大人,你一定愿意听的。”

        “讲。”

        “那前辈这是答应了?”

        “你说不说?”

        “我说。”韩心远赶忙坐正,“前辈可知道,神夜大人手中有一只短笛,名叫云歇?”

        “继续。”

        “好。”韩心远连连点头,“据说,神夜大人骑白牛,短笛横吹,已经为华夏大地巡夜数百年。可是这中间,他曾经下凡历劫,但是却在珠州遗失了短笛云歇,所以便不再为珠州巡夜了。”

        “…”梁沉忍无可忍,“你乱扯什么屁话?真是什么扯到没边儿的传闻都敢当真,神夜才不可能因为一只笛子就放弃了整个珠州。以后要是再敢跟人一起造谣,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韩心远悻悻地垂下眼眸。

        梁沉转眼看到他那副委屈模样,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年的戚无染,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惺惺作态。”

        “我…”韩心远有口难言,只好道,“前辈,故事讲完了,我可以回家了吧?”

        “呵呵。”梁沉立起身子,“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最好赶紧滚蛋,躲进你爹妈怀里撒娇去吧。”

        “你…”韩心远有点儿急了,“可你们根本就不放我出这个院子啊!”

        “也是。”梁沉想了想,水灵脉还在这家伙体内盘旋着,在弄清楚十八年前的一切之前,神夜也好,他自己也好,都不会放任这个少年怀揣着水灵脉乱窜。想到这里,他又回身,“不如你就跟了神夜,做个大殿童子,省得飞升了。”

        “我不。”韩心远理直气壮,“我要回家,我父母还在家中,盼我回去。”

        “闭嘴。”梁沉又失去了耐心,“再敢吵吵嚷嚷,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你言而无信!”韩心远恨不得跺脚,“你刚才明明答应我…”

        “轰”得一声巨响。

        梁沉抬手之间,一股强大的灵力贴着韩心远的耳畔直直略过,将他身后的红枫树,炸|成了一地七零八落。

        梁沉的眼睛又变成了猩红色。

        “我警告过你。”他一步步、一步步接近那个愣在原地的少年人。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翻涌,他看到自己伸手---掐住了那个孩子的脖颈。

        韩心远细细地抖了一下。

        “我警告过你,”梁沉一字一句,“我警告过你,你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你最好先练练察言观色这四个字怎么写,你别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我不高兴之前,你最好先闭嘴!”

        这…这什么脾气?

        韩心远自小过得也算是和和顺顺,实在是没遇到过有人如此难伺候的脾气。好在他能屈能伸,一边赔笑,一边顺着毛哄他,“是是是,前辈,我起初没见识…”

        梁沉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收紧了。

        可怜的少年登时便难以喘息,脖颈之间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思考。梁沉双目血红,仅剩的理智缩在一个狭小的角落中呐喊,可主人却置若罔闻---他只知道,他的小道长永远是那副温柔驯顺的模样,眼前的这个少年,怎么偏偏就如此讨人厌烦呢?

        “梁…梁沉少爷。”童子飞鸟吓得不轻,可还是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再不放手,他可就…”

        “叮咚”一声脆响。

        梁沉猛然一回神,一个金光刺目的链子从韩心远的身上骤然升起。梁沉下意识松手,那道光却直直冲自己而来,他躲无可躲,干脆试图拉住那根长链。却听得“叮咚”又一声响,长链在空中瞬间裂成五段,梁沉猝不及防,金光夺目之间,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韩心远揉了揉刺痛的脖颈,呆住了。

        那清心锁不知为何已经分成了五段,梁沉的脖子、一双手腕、脚腕上,都结结实实地被锁住了。

        “什么东西?”梁沉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去扯脖子上的锁链,那法器却纹丝不动。他一抬眸,韩心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施了什么妖术?!”他伸手就要去扯韩心远的领子,“快给我解开,要不然…”

        “我不知道!”韩心远连连后退,梁沉气得眼晕,当场就从袖子里摸出了蝴蝶镖,“你解不解开---”

        韩心远见识过那飞镖的厉害,此刻他也是有苦难言,恍然间不知道被什么一绊,那少年一下子跌倒在地。

        “韩、心、远!”梁沉干脆扔了蝴蝶镖,还要去掐那人的脖子,韩心远白皙的脖颈上早已浮现除了淤青,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脖子,脱口而出,“走开!”

        下一刻,五段清心锁突然灵光一闪,梁沉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天雷之力从这法器中源源流出。他几乎被电了个外焦里嫩。

        “哐”得一声,梁沉浑身发抖地倒在了地上。

        “”

        韩心远看了看脱力的梁沉,又看了看清心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我神功大成了?”他看了看四周,突然福至心灵,轻轻一声,“走开。”

        清心锁又金光一闪,可怜的梁沉感觉自己几乎被鞭了尸。

        “你…”梁沉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信不信我…”

        “走开。”

        滋滋滋……

        梁沉两天之内被雷劈得频率实在有些过高,这三段雷刑之后,他终于死心了,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前辈?”韩心远好奇地俯下身子,那人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身上都几乎有了焦糊味。一旁的飞鸟、花颜两位小童子见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哇”得一声爆哭了出来。

        “神夜大人!神夜大人!死…死人了!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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