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古镇邂逅

　　走进店时，月亮升起来了。
　　乐乐预订了靠窗的位置，既方便看夜景，又可听见摇橹声声，再配上缠绵的“明月照人来”，真是惬意极了。果然，坐下后，紫云便开始沉醉在江南的细腻与温柔里。不知为何，对江南，紫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许是诵了太多的佳句，许是读过太多的故事，许是……
　　上菜了。菜品很精致，不同于北方的咸，大都带有淡淡的甜。所点菜品中，紫云最爱松鼠鳜鱼。她曾在松鹤楼吃过，那味道至今难忘。当然，好的菜品，不仅仅是滋味，还有文人情怀。吃鳜鱼，往往让人想起《渔父》中“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情画意。
　　看着紫云停筷沉思的样子，乐乐想起点菜时的争执，便起了捉弄她的念头。嘿嘿，若能骗她吃上一口，定会好玩极了。如是想着，就夹了一筷子响油鳝丝，“你尝尝这个？”紫云便张了嘴，看也没看，任由她投喂，再咀嚼几下，吞咽了下去。
　　乐乐强忍住笑的冲动，“刚给你夹的菜，好吃吗？”紫云又咂摸一下嘴里的余味，“嗯，还不错。”乐乐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紫云见她笑得怪异，便警觉起来，“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乐乐把响油鳝丝推到紫云面前，笑道：“看，就是它了。”这一看，紫云倒真是吓了一跳，“好你个乐乐！”嗔怪之余，也觉好笑起来。
　　点这道菜时，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乐乐以东道主的身份，强烈推荐这道名菜。紫云看到“鳝”字，便不由分说，坚决拒绝了。她向来害怕这种粘粘的像蛇一样的东西。记得幼时去BJ动物园，误闯进了蛇馆，她可是吱哇乱叫了一路，自始至终躲在姥姥身后，才不致吓晕过去。后来，这一糗事，常被家人拿来说辞。乐乐哪里知道这个典故，不停地解释说，不要被它的外表吓着，这道菜，真的非常非常好吃。来到江南，不尝这道菜，来了也枉然。乐乐说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最后，紫云见拗不过，只得违心地同意了。不过，她还是告诉乐乐，“菜来了，就自己包圆。”乐乐做了个OK的手势，才结束了点菜之争。
　　惊吓过后，紫云再看眼前的名菜，虽然还是无法接受它的外形，却不再排斥它的味道了。何况事已如此，名菜入口，也算是一种缘分。乐乐本想看场好戏，如今还没开幕，就宣告结束，便也不好再闹了。这对好姐妹，又正正经经地聊起天来。
　　乐乐说：“这家小馆，开了很多年了。别看不太起眼，菜却做得很好，一点都不输名店水准！”正说时，店家免费送的茶水来了。乐乐倒了两杯，先轻轻一品，果然还是老味道，“这茶不错，你也尝尝？”
　　紫云便尝了尝。很明显，这是款绿茶。但任由她调动脑中的知识库，根本无法对应上某个具体的茶品。她想起有一次吃烤鱼，店里有免费的茶水喝。紫云倒了一杯，看汤色，闻茶香，品滋味，都像极了云南的普洱熟茶，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最终决定不下，就问了服务员。服务员说这是四川最普通的老鹰茶。茶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即便喝过无数款，也有可能跌入某个不起眼的坑里。今天又是如此。
　　紫云问：“这是什么茶？很有名吗？”乐乐轻轻一笑，“这是本地的绿茶，并没有名气，销量也不好，只能贱卖给当地的饭馆。但是，你不觉得它的品质，并不输名茶吗？”紫云认可道：“你说得对。仅以籍籍无名，只得栖身普通市井，无法成为茶界的谈资。这茶如同人才，无人赏识，只能埋没深山，平平碌碌一生，终是遗憾。”乐乐不以为然，“茶也好，人才也罢，各有活法，何必强求。这茶能入市井之中，也自有它的价值。”乐乐说得对，紫云无以应答，只得转换话题，“你这么懂茶，为什么不参赛呢？以你的水平，绝不输三十强的。”乐乐笑了，“你看你，又强求了不是？”
　　的确，紫云又强求了。乐乐是懂茶，却更懂茶农的苦。当初，她好不容易才考上BJ的大学，脱离那片茶山，摆脱世代做茶的命运。一进BJ，都市的繁华，让她欢喜不已。她发誓，要成为体面的城里人，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好工作，而不是兜兜转转，再做茶人。毕业后，找工作并不顺利，家人劝她回去。她倔强地拒绝了，哪怕吃遍漂泊的苦，也决不回头。虽说这些年，茶农的日子好过了些，却依然需要辛苦经营。乐乐这次回家，家人见她有了好工作，也就随她去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工作，不要想着茶山的事。可是，这些话她无法全都告诉紫云。每个人都有深藏的秘密，不是吗？
　　乐乐接着说：“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工作不错，收入尚可。还有你我相伴，一起享受美食，欣赏美景，没准儿还能碰上帅哥。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乐乐的嘴向来很准，简直像开了光似的。她们吃完饭，从江南小馆出来，见时间还早，就又游逛起来。后到了一个小广场，巧遇几个音乐学院的师生，正在进行着民乐表演。紫云自幼受父亲熏陶，也有些国风情结，听过不少民乐。故而拉着乐乐，暂缓了前行的脚步。
　　参加表演的有四个人，三女一男，分别使用古筝、二胡、琵琶、阮。紫云听出，他们合奏的正是《紫竹调》。这曲子选在此处演奏，真是合适不过。古镇美景，旖旎声声，撩拨得听曲人的心，也跟着缠缠绵绵起来。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不由得搂紧了对方，表达着彼此的恋恋之情。
　　这曲子，紫云很喜欢。第一次听，是在夏日的梧桐小筑。当晚月色也很好，几声蝉鸣，随夏风轻送耳畔，并不觉得喧嚷，反而增添了几分清幽。她记得月光如水般，照在她和家人身上。爸爸取来竹笛，吹起了悠扬又婉转的小调。紫云躺在妈妈的怀里，听得入了迷。一曲终了，爸爸放下笛子，讲起了《紫竹调》。这支曲子很古老，据传要回到久远的春秋战国时期，有着浓厚的江南风情。至于内容，爸爸说过，可以想象成一对小儿女两情相悦的场景。
　　“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爸爸。
　　爸爸还没有回答，有个小小的男声响起，“两情相悦，就是青梅竹马吧？”
　　今夜，天空被雨水洗过，月色格外皎洁。遗憾的是，没有亲人在旁。好在有知己好友，有荡漾在水中的盏盏灯影，还有婉转缠绵的江南小调，算是弥补了心中缺憾。紫云随着曲调，仿佛梦了一场，回到久远得快要忘记的梧桐小筑，勾起了青梅竹马的情思。她不由得牵上了乐乐的手。
　　其实，几分钟前，乐乐就离开了。这样的表演，她早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新奇。她想起不远处有海棠糕卖，就悄声跟紫云打个招呼，乐颠颠地去寻觅心心念念的美食了。谁知紫云沉浸民乐中，根本没听乐乐说什么，更没意识到她已走开。
　　乐乐买回海棠糕，又笑着钻进人群，去找紫云。谁知竟看到了这样一幕：紫云与一人牵手，而那人正是钱景明！他的身边，还站着笑容满面的何奕杰！两个男人，一冷一热，站在人群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嘛。紫云什么时候和钱景明走这么近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乐乐揉了揉眼睛，想要探寻这莫名的场景。再看时，果然发现了不对，钱景明这个大冰块，竟然在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紫云看。那眼神，恨不得把紫云吞进肚子里。而紫云呢，只是专注地看表演，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立着一头狼。不仅如此，何奕杰盯着他俩看，带着玩味的神情。天啊，这是什么意思吗？乐乐八卦的脑袋瓜，有些抓狂了。很明显，紫云被人调戏了！
　　想到这，乐乐横冲直撞过来，本想分开他们，却被钱景明凌厉的眼神一扫，吓得放下了抬起的手，硬着头皮说：“何总好！钱……总……助好！要不要吃海棠糕？”心里埋怨道：这紫云，一碰到着迷的事，就会忘了自己是谁了，这回可丢人丢大了。她只得挤到紫云身边，使劲朝她眨眼睛。可是，紫云还是没意识到不妥之处。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懒得管你，到时间丢人的又不是我。乐乐腹诽着，表情也跟着不停地变化着。
　　何奕杰收回研究阿景紫云的目光，一把抢过乐乐的海棠糕，笑着吃了起来。他记得这个丫头，公司新招进来的员工，现在茶文化大赛筹备部。几个月前，他去人事部，看见一堆废弃在一边的简历，就随意翻了起来。翻着翻着，他看到了一个笑容灿烂的姑娘。当然，说不上多漂亮，但柔和的脸部线条里，带着几分俏皮与喜感，仿佛不识人间忧愁的模样。何奕杰建议人事部招她进来，做个普通职员，会给大家带来阳光的。经理以为这姑娘是何总的亲戚，哪有不应之理。这些，乐乐并不知道。
　　其实，何奕杰也早就忘记了这档子事。刚才看见她横冲直撞过来，本以为要一个拳头挥过去，拯救她被“调戏”的姐妹。谁知阿景一个眼神，她又秒怂了。但好像又不甘心，多次做出好玩的动作，企图吸引姐妹的注意。谁知一切徒劳后，又摆出一幅爱怎样就怎样的模样。这丫头，有些意思！看着她充满喜感与俏皮的脸蛋，终于认出了她。他往乐乐身边挤了挤，几乎快挨上她的脸了，“耿乐乐，你就这么放弃了？”乐乐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吃惊之余，又不满何奕杰讥笑的表情，就本能地反击起来，“要你管！”就这样，他们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闹着，直到演奏暂歇。
　　乐声太美妙了，紫云忍不住想要鼓掌示谢，才发觉手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她记得激动之中，牵住了乐乐的手，怎么现在换了？而且这只手，竟然是阿景的。再对上他的眼神，竟如如水月色般沁人心脾。阿景问：“你还要牵着吗？其实，我并不介意……”
　　紫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他的手。但是，空荡荡的手，竟有让人留恋的温度。她尴尬的同时，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一颗心，如同坐在美丽的云朵上，轻盈盈地飞了起来。再看看阿景，已不复今天会场里的清冷模样。“对不起，我以为是乐乐。我见过你，我家茶社。”紫云试图唤起对方的记忆。阿景看着紫云尴尬又故作轻松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你叫叶紫云？好巧，我们又见面了！”紫云觉得，阿景的笑很好看，也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叫叶紫云，很高兴又见你！”她也学着对方，加重“又”字的音。
　　二人又是会心一笑。这笑，如夏日温柔的风，似流淌的缠绵的水，像夜空中皎洁的月，犹耳畔依旧回荡的《紫竹调》。
　　民乐声又起，这次是即兴表演。四人相互协作、碰撞着，竟演出了幽幽的梦境。紫云想起日间的梦，想起了那个寻觅不见的男孩，记起了“两情相悦，就是青梅竹马”的童音，他究竟是谁呢？第一次，她对曾经确信的小胖，产生了怀疑。
　　阿景也是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今晚，他和阿杰来这边谈合作。散了后，被民乐声吸引，便驻足而听。谁知人群里，竟有朝思暮想的小紫云，更不曾想，竟被她误牵起了手。他感恩这难得的重逢，远远望一眼已是满足，何况能够如此亲近。从离开梧桐小筑起，这只有在梦中才可能有的美好，竟会成为真的。他突然觉得，一切的分离，只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如果不是怕她受不了刺激，怕她不认自己，他真想现在就告诉她，我是你的小哥哥，而不是阿景助理。
　　一曲又终了。弹古筝的女子，缓缓起身，晃起白色的羽毛耳坠，随着柔和的夏风，轻盈而舞。她以温婉如水的声音说：“刚才的合作，我们没有任何预演，却很尽兴。为了好玩，我们只在表演前，定了缓慢的基调，同时演奏出如梦的意境。至于能有什么样的呈现，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碰撞，这样的协作与融合，难度很大，却能见功力。对于结果，我们是满意的。大家呢，觉得好听吗？”
　　听者纷纷附和，好听的赞美，不绝于耳。乐乐的声音尤为响亮，仿佛在向阿杰宣战。
　　女子接着说：“谢谢大家的肯定。今日，对我们而言，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它不同于音乐厅里的表演，让我们和大家完全融成一片，让民乐走出曲高和寡的清冷，成为娱乐你我的作品，这是我们的幸福。哦，我看今天来了不少幸福的小情侣，不如请他们给我们的即兴表演，取个好听的名字，大家说好不好？”
　　不少捧场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了。他们取了不少名字，如江南一梦，梦里水乡，成双成对……但是古筝女子都觉得差了一点意思。她指指紫云，“刚见你牵着男朋友的手，很是甜蜜，请你也说个名字吧？”这样的误会，让紫云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阿景说他们只是朋友，才解了尴尬。随后，紫云给曲子取了个名字，叫《庄周梦蝶》。
　　有些人不解，阿景就解释说：“战国时期，有个人叫庄周。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翩翩起舞，自由自在极了。等他醒来，见自己仍躺在床上，就很感慨，到底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呢？其实，人生如梦，何必计较太多，刚才的曲子，就有这样如梦的感觉。取这个名字，再恰切不过了。”
　　女子盈盈一笑，“谢谢二位知音之人，就叫《庄周梦蝶》吧。”
　　人们纷纷说好，曲子好，人才好。
　　乐乐插嘴一句，情意好。
　　阿景和紫云，沉浸于如梦的重逢里，很喜欢乐乐的这一好。
　　只有阿杰，仍持观望态度。他既不想干涉阿景的感情，又盼着他和阿瑶成为一对，不致使她多年心事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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