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暂时和解

　　一连数日，宇航回家，常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家门，跟父母打声招呼，就躲进自己房间，顺手反锁上房门，独自疗伤。家里一向温暖的空气，骤然变冷了许多，如同这恼人的秋凉。
　　这天晚上，又是如此。
　　张雨直叹气，向洛老师抱怨：“你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天天烂醉如泥。就算公司应酬，也不该可着他一个人呀。”洛老师放下手中的书，微叹口气，“我看啊，咱儿子是借酒浇愁呢。”“借酒浇愁？”张雨不解。洛老师摇摇头，“你自许聪明，实际上傻得很。宇航啊，怕是受了情伤了。”张雨更糊涂了，“情伤？他女朋友都没一个，哪来的情伤？”洛老师说：“我问你，儿子说不喜欢紫云，你信是不信？”张雨想了想，“你这一说，好像是挺奇怪的。他惦记紫云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洛老师说：“这就对了。有天半夜，隔着房门，我听见他梦里，还喊着紫云的名字呢。”张雨说：“要真这样，你明天早点去茶社，我试试他。”
　　第二天，宇航从醉酒中醒来，望望窗外，已是大亮天了。他挣扎着想要起床，却觉得头疼得厉害，索性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却浑然不觉。他有点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每日失控的情绪。
　　“笃笃笃——”一阵敲门响。
　　“宇航，你起床了吗？”是张雨的声音。宇航赶忙擦了泪，假装慵懒道：“妈，我这就起。”他下床，旋转反锁的把手，拉开了门，又伸了个懒腰，“妈，您也真是的，大周末的，也不让我多睡会儿。”张雨手里捧着碗，朝他笑道：“这段日子，你总喝酒，我怕你胃不舒服，给你熬了点稀粥，喝了再睡也不迟啊。”
　　宇航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把空碗递给张雨，又要缩回屋内。张雨拦着他，急忙说：“儿子，你晚上去紫云家吧，姥姥叫你过去吃炸酱面。”若在以前，宇航恨不得每天都吃姥姥的炸酱面。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他不愿去，更不敢去。为了不让张雨看出来，他强笑着说：“我今天约了朋友，就不过去了。麻烦您跟姥姥说一声，别让她老人家等。”
　　张雨看着宇航落寞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越发相信洛老师的判断了。
　　这天，紫云一直在家。因为担心宇航，念着阿景，她无心备赛，只是不停地望着楼下发呆。很明显，宇航还没走出来，连姥姥叫他吃炸酱面，他都拒绝了。阿景也是，已经好几天了，除了发过几条微信，也没有约见过。一面是亲情，一面是爱情，紫云苦恼不已。
　　姥姥见她总是闷闷的，便问她，“姥姥的心肝宝贝，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给姥姥说说，没准可以帮你出出主意。”紫云一想也对，姥姥毕竟经历得多，便问道：“姥姥，您说什么是爱情呢？”姥姥呵呵一乐，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我们紫云长大了，开始思考爱情了。爱情啊，无非三种。一种是你爱他，他不爱你；一种是他爱你，你不爱他；一种是你爱他，恰好他也爱你。第一种，苦的是你自己；第二种，苦的是他；第三种，最为难得，也最幸福，碰到了就该珍惜。你的爸爸妈妈，就是第三种，所以一直很幸福，无论经历多大的风雨，他们都能携手走过。”紫云觉得姥姥的话，颇有些道理，但仍忍不住问：“那有没有第四种呢？比如，一开始是单恋，后来也幸福的。”姥姥笑道：“有啊，他们走着走着，不就又回到第三种上来了。除了第三种，都是将就。将就一辈子，就会怨怼一辈子。姥姥不希望你将就，懂吗，孩子？”紫云笑着点点头，撒娇道：“懂的，姥姥，您真好。”正说着，张雨来了，祖孙二人便住了口。
　　紫云请她坐下，笑着问道：“雨姨，您喝什么茶？”张雨想了想，笑着说：“有没有酸酸甜甜的，像爱情一样的茶？”紫云一愣，雨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知道她和宇航的事了？只是长辈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就强笑着说：“有啊，我给您自制一杯水果茶，保准是这个味道。”
　　不一会，水果茶做好了。张雨抿嘴一尝，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还真是酸酸甜甜的呢。紫云啊，雨姨问你，这段日子，你是不是和宇航闹矛盾了？”果然看出端倪了！紫云强压住内心的情绪，笑着说：“哪能呢？我视宇航为亲哥哥，他视我为亲妹子。”张雨看着紫云闪烁的眼睛，笑道：“哦？这样的关系，也很好。只是，我怕要失望了。本来呢，我还惦记着你，做我那傻儿子的媳妇呢。如今啊，你们都大了，主意也就跟着大了。前几天，宇航还说，他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当时很生气，还臭骂了他一顿呢。”紫云一听，赶紧说道：“雨姨，您别怪宇航。不管以后怎样，我都是您闺女，您看行吗？”张雨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哪个混小子娶你，都必须过我这一关，你看行吗？”紫云笑道：“我答应您。”
　　姥姥做好了面，招呼她们过去吃。张雨答应一声，亲热地拉起紫云的手，朝餐厅走去。不一会，香喷喷的面条，配着各种菜码，与炸好的肉丁蘑菇酱，拌在一处。张雨端起来，使劲闻了闻，连赞道：“真香！”姥姥欢喜地笑着，“那就多吃点。”紫云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张雨吃完面，又帮守店的人，带了几份，才笑着离开了。
　　屋内，又剩下祖孙二人。姥姥这才担心地问：“你和宇航，真的没什么事吗？”紫云笑道：“闹了点小矛盾，会好的。”姥姥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叮嘱她，无论什么事，要做到心中有数。
　　刚回房间，紫云便接到了阿景的电话。他说：“宇航饮酒过量，胃出血，正在南城医院。”紫云匆匆下楼，打辆出租，心急火燎地朝医院赶。这段路不远，紫云却觉得好像总走不完似的。一路上，连催了好几次，“师傅快点。”下了车，她拔腿就跑，终于看见了走廊上等她的阿景。
　　他正奇怪地看着她笑。紫云走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等她问，他却展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道：“紫云，多日不见，我好想你。”紫云顾不得缠绵，赶紧推开他，焦急地问：“宇航怎么样了？”他笑道：“没事，输了液，已经睡着了。”阿景带紫云走进宇航的病房。然后，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悄悄地走出屋子，并替他们关好了门。
　　为怕家里长辈担心，宇航让紫云帮他隐瞒生病的事。紫云只得天天扯谎，来医院看他。有时候，阿景也来，但待一会就走。看着两个相爱的人，因照顾他的情绪，在他面前避嫌。宇航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天，阿景依约，请他喝酒。他又是胡闹一阵，阿景只是听着，任他发泄。不一会，几瓶啤酒下了肚，桌上已经空了。宇航犹不满足，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两箱燕京纯生。阿景劝他，“虽说酒是粮食的精华，还是少饮得好。”宇航哪里听得进去，只管喝，直到一口粘痰堵住喉咙眼，他使劲一咳，吐出一口血来，然后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已在医院了。
　　紫云掰了一瓣香蕉，扒了皮，递给宇航，“今天感觉怎么样？”宇航看着笑盈盈的紫云，觉得有点羞愧，“我一个大老爷们，竟这么折磨一个姑娘，真是不该。”紫云低声说：“没事，我们是哥们，照顾你是应该的。何况你这么糟塌自己，也是因为我。”说着，她又起身，想要帮他倒杯水。宇航说：“不用倒了，我还不渴。你坐下，我们安静地说会儿话。”紫云便笑着坐下来，听他说话。
　　宇航说：“紫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阿景？”紫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含羞地说：“嗯，他很好，也很懂我。”宇航一愣，“你觉得我懂你吗？”紫云反问道：“我问你，我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茶？”宇航想了想，“你喜欢月季，什么茶都喜欢。”紫云笑了，“不对，我最喜欢的花，是狗尾巴草；最喜欢的茶，是祁红。”宇航沉默了，月季，好像是他以为她喜欢的。可他偏偏忘了，那一年，她气愤地扔掉了他送她的月季，只为一把狗尾巴草。
　　紫云走后，阿景来了。一进门，他就问宇航，“今天是不是感觉好多了？”宇航拍了拍胸脯，笑着说：“我身体结实得很，明天就能出院了。”阿景说：“那就好，你的心病呢，也好了吗？”宇航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多了，只是要痊愈，恐怕还得些日子。”阿景说：“那就好。”宇航突然想起紫云的问题，“阿景，我问你，紫云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茶？”阿景几乎脱口而出，“她最喜欢狗尾巴草，最喜欢祁红。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宇航若有所思，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阿景走了，病房只余宇航一人，他开始梳理自己的情感。晚上，他胡乱吃了几口，继续梳理，似乎找出了头绪，直至夜半时分，依旧无心睡眠。
　　终于，他迎来了黎明的曙光。过了不多久，朝阳冉冉升起，照得他心里亮堂堂的。他已经完全搞明白了。对紫云，有过心动，更多的是一种守护的责任，一份对兄弟的承诺，他错把这些当成了爱情。于是，在这个秋风送爽的早晨，他放过了自己，也决定成全一对有情人。
　　紫云再来时，看到宇航焕然一新的模样，不由得一喜，“真好，宇航，我终于看到以前的你了。”宇航哈哈一乐，“是啊，仿佛经历了一场梦，梦醒后，才觉得现实是最好的。”紫云笑着说：“我就知道，乐观如你，定会想明白的。”宇航说：“是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紫云，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我的亲妹妹。你接受吗？”紫云笑道：“当然，你永远是我的亲哥哥。”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他和她，像亲人般地抱了抱。紫云听到他饥肠辘辘的声音，赶紧去拿帮他带的食物。刚开了盖，宇航便闻到了香味，兴奋道：“姥姥的炸酱面？快给我，我都快馋死了。”紫云打趣他，“是吗，我怎么不觉得？那天，姥姥好心让你来家里吃，你都不肯来。”宇航笑道：“这事，可别再提了。要不然，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景，你还不进来吗？”宇航早就发现他隐在门外，便大声嚷道。阿景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紫云。紫云也抬头看了看阿景。这样的四目交缠，诉着绵绵的情感。宇航朗然笑道：“真受不了你俩，我要不要给你们腾个地？”阿景说：“好啊。”紫云也说：“好啊。”三人都笑了起来。
　　宇航并没有真的腾地，竟正经说起话来：“阿景，你记住，紫云是我让给你的。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欺负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阿景摆了摆手，笑道：“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阿景伸出手，与宇航拍在一处，“这么说，我们和解了？”宇航朗然一笑，“是的，暂时和解了。要想永久和解，还要看你的行动。”
　　紫云笑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阿景揽上她的肩，说：“我就算忘了全世界，也不会忘了你的。”宇航说：“等我给你找到了嫂子，我可能会忘了你。”又是一阵说笑，他们之间的恩怨，就算是翻了篇。
　　但是，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这么翻过去呢？
　　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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