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裴府
万里无云，和风习习，俨然又是个好天。
川流之中，雕着暗金云纹的马车辘辘而行。
元鸢今日身着件鹅黄色的织锦绣襦裙，银线绣制的云纹从袖口下至裙曳，乍看有如浮动的游丝，腰系月白绸带，衬得身段娇柔，白色面纱遮去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眉眼。
她特意坐在沈翊身旁，与斜对角的裴晏错开距离，不算宽敞的马车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豫州与长安毗邻，来回只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驶入城门后，帘外的一景一物愈发眼熟，举目绣户珠帘，柳陌花衢，茶坊酒肆按管调弦，车马阗拥，望之斐然。
到底是长安，其繁华大抵是外乡人不管来多少次都忍不住惊叹的程度，不过对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的沈翊来说，实在是有些看腻了。
身旁二人谁也不说话，一路上甚是枯燥，最后还是他先耐不住性子，挑起话题，“刚才就一直想问，圆圆姑娘的脸怎么了？”
跟裴晏一起待久了，他发现自己现在也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元鸢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纱，道：“今早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脸上突然起了许多红疹，怕吓到王爷和沈大人，所以暂且用面纱遮了起来。”
这是她昨夜想了许久才想出的点子，长安遍地都是熟悉面孔，万一她回长安的消息传到江宁侯府，可就真的插翅难逃了。
也不知道沈翊和裴晏知晓她的身份后会作何反应，沈翊暂且不说，裴晏与江宁侯府有婚约在身，自是不愿意得罪未来亲家的，若是知道她是江宁侯府到处寻找的人，十有八九会将她送回。
想到这些，元鸢深深提了口气，觉得日后还要演得更像一些才行，尤其不能在裴晏面前暴露了身份。
马车途径石子路时，车身有些许颠簸，元鸢不用看也知，现在已经行驶到了千钧楼。
千钧楼乃京中最大的酒楼，常有世家子弟在此饮酒作乐，日日车马盈门，在外也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
沈翊又问：“圆圆姑娘可是第一次来长安？”
“是。”
“那我日后可要多带圆圆姑娘到处逛逛才是，尤其是这千钧楼，做出来的东西连御膳房都望其项背，也不知这一个多月里有没有推出新的菜品，若是有，我第一时间带圆圆姑娘来品尝如何？”
元鸢还没来得及张口，那头裴晏恹恹抬眸，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日后没事少来裴府。”
沈翊嘁了一声，“又不是带你吃，你以为本少卿很闲吗？”
裴府位于龙湖以西，中途恰巧经过江宁侯府，元鸢下意识压低了脑袋，许是心虚作祟，总担心有一阵风恰巧吹开帘子，让外面的人将她给认出。
马车最终停在裴府门前，元鸢抬头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心跳不自觉加快。
裴府很大，布置却极其简单，门前只有两座石狮威然伫立，府中下人更是寥寥无几，虽说环境清幽，但总让人觉得门庭冷落，少了一丝烟火气。
想来是裴大将军走得早，裴晏又是裴家的独子，裴府才不像江宁侯府那般人多热闹。
元鸢在丫鬟叶心的带领下来到房间，却迟迟没有进去，叶心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出声唤道：“姑娘？”
元鸢看着牌匾上的“西厢房”三字，犹豫着开口：“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吗？”
一般来说，西厢房是给主人家的女儿住的，客人该住在后院偏房才是。
叶心很快明白她的顾虑，解释道：“姑娘放心，王爷此前已经交代过了，后院那边平时没什么人打理，环境比起西厢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容易招惹风寒，咱们府上人又不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姑娘就在此安心住下吧。”
原来是裴晏安排的……
房间中，床铺已被铺叠整齐，香炉中飘着悠悠的佳楠香气，墙上挂着几副水墨，皆是出自名家之手，别有一番雅致。
今日天气甚好，叶心替她将窗户打开透气，临走前福了福身，道：“姑娘有事可以随时唤叶心来，若是想找王爷，直接到东厢房便可。”
“多谢。”
叶心走后，元鸢在榻上发现了自己的包袱，打开清点一番，东西一样都没少，心放下来的同时，也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前往锦州的路上了，不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长安。
幸好是住在裴府，若是回了江宁侯府，还不知会落得个怎样的悲惨下场。
一上午舟车劳顿，元鸢用罢午膳，还未来得及散步消食，便禁不住困乏上塌小憩了。
醒来时，听到屋外叶心正在与一位男人闲谈。
男人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道：“你猜猜，西厢房里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不知道，难不成你知道？”
“当然。”男人言语之间透着几分得意，“告诉你吧，那可是王爷在邺城时认识的姑娘，据说已经私定终身了，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咳咳……”
元鸢刚喝了口茶水便呛住了，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裴晏身边一个叫荣安的侍卫，还在豫州的时候，就见他经常出入苏府传递信件。
没想到如此八卦。
叶心听了震惊不已，缓了好一晌才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荣安拍着胸脯向她担保：“我亲耳听到她管王爷叫相公，还能有假不成？王爷让你以后在她身边照顾，你就没问问她和王爷的关系？”
“我一个丫鬟哪里问得了这些，万一那姑娘是个难伺候的主，不喜欢被下人问东问西的，那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说罢，又嘱咐他两句，“此事你也不要再到处乱说了，王爷一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况且这要是传到越阳郡主那……”
叶心倒吸一口冷气，续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荣安哽了一下，“好像晚了。”
“什么晚了？”
“如果不出所料，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王爷从豫州带回了个小媳妇了。”
元鸢：“……”
天要亡她。
江宁侯府。
“啪——”
琉璃茶盏被摔在地上，碎片飞出许远。
屋里不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东西七零八散扔了一地，就连墙上原本挂着的名贵画作也被揉皱丢在角落。
丫鬟们齐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有贴身伺候元清澜数年的灵犀敢上前安慰：“郡主消气，莫要被坊间的谣言气坏了身子，祁郡王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从豫州带回个姑娘呢？”
“谣言？”元清澜紧咬着后槽牙，额间青筋若隐若现，“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现在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郡王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说是谣言？！”
“或、或许那只是郡王查案带回来的人证，被添油加醋才传成了……”灵犀越说声音越小，生怕“小媳妇”三字一出，安慰就变成了火上浇油。
她在元清澜身边少说也服侍了四五年了，平日里只见自家主子仪态端方，举手投足尽是贵女风范，还是头一次生气到这般地步。
“无风不起浪，如果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再怎么添油加醋也不可能传成现在这个样子，未过门的妻子……”
元清澜口中念着这几个字，再度怒火中烧，抓起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荒唐至极！”
全长安谁人不知她才是未来的郡王妃，想她喜欢了裴晏那么多年，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若是比不上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
不行，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强忍着心头怒火，她捡回几分理智，问：“郡王可在府中？”
灵犀道：“回郡主，郡王这会儿入宫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回不了裴府。”
“如此正好。”元清澜冷笑一声，怒意压在眼底，“本郡主现在就要去裴府一趟，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连本郡主的人也敢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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