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沐雪生开车不像杜明，突出一个从容不迫不疾不徐，余时坐在车里基本感受不到颠簸，一个人开车的习惯和性格是挂钩的，杜明是个急性子，被师父他老人家念过很多次修道宜戒骄戒躁才勉强改了一点，一开车又暴露了本性。
可是沐雪生呢？
按说他应该是个四平八稳的人，余时印象中的沐雪生也确实不太出格，在他看来，不管是灭世还是缔造幻境，企图关余时一辈子，看上去都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一个人的性格能格列到这种程度吗？
想到这，余时不由皱了皱眉。
沐雪生注意到他微小的表情变化，看了他一眼，说：“是冷吗？”
又来了。
刚才在医院那也是，明明就等了没多久还要问他累不累，明知道他有灵气护体，一般程度的冷和热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沐雪生这做派，就好像余时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出事儿。
可问题是余时一点也不易碎，他毕竟到过巅峰，即便现在深陷低谷，本质上还是那个经历过无数修炼磨难的渡劫大能。
沐雪生的做法他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戳破了，记挂在心上了，就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可一想他就连锁反应似的开始浑身不自在，要不是怕惊吓到行人，他甚至有些想跳车。
也就犹豫了没两秒的功夫，沐雪生已经把暖气打开了。
车里的空间即便再宽敞，拢共也就这么点，暖气一开热得很快，没一会儿，余时便感受到原本冰凉的指尖暖和起来，还些微有些痒意，这让他不由微微蜷动了一下指节。
沐雪生一看便明白了，无奈道：“师尊，你我好歹当了快有百年的师徒，你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为了锻体磨练心智，明明怕冷怕得要死，能多死撑一秒就绝对不会费那个心思用灵气驱散寒气。”
“但是师尊，这里可是幻境啊，你再怎么锻体也没有天劫可以让你渡，更何况……”他扶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把车开上高架，笑了笑，侧过头看了余时一眼：“师尊想要什么样的肉身和弟子说一声便是，即时生效的哦。”
余时：“……”
啧，习惯成自然，反而被这小子笑话了。
他抿了下唇说：“不必。”
“也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师尊现在这副样子，”沐雪生笑着说，“这可是我比对记忆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啊，说来还没问过师尊的满意度，怎么样，这肉身和你原来那副比起来可有半分区别？”
余时挑起眉：“你的意思是……我这副身体是你做的？”
“自然，”沐雪生说，“师尊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么巧，幻境里就有一副和你如此契合的肉身供你使用，甚至不需要如何适应就能行动自如。”
余时一愣，因为事情其实和沐雪生说的是有出入的，他并没有一开始就行动自如，如果不是无衍君帮忙，他可能一早就暴毙了。
可是沐雪生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实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余时眯起眼睛，看来，要么是沐雪生的估算出错了，要么——就是无衍君确实有问题。
也是，修道之人一单到了某种境界，便会天然比一般人多出一分灵感，他对无无衍君的看法确实打一开始就不是很好，即便他话说得再怎么漂亮，余时内心深处也是保留了一份对其的戒备，只是后来无衍君下线失踪，他说的话又被魔君，也就是沐雪生自己核实了一部分，自此余时对无衍君的怀疑便也减轻了许多。
只是现在看来，这中间似乎还有一些余时不知道的内幕存在。
空气中流动着沐雪生身上惯用的木制熏香，包裹在车里愈发温暖的温度中，好闻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此刻余鼻尖全是这种味道，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里，四肢有种好像靠着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靠着的不踏实感，轻飘飘的。
他不大习惯这种过度松弛的感觉，整个人连思考能力都迟钝了许多，他有些坐立不安地调整了几下姿势，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这里是幻境。”
动动手指移形换影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开车？
沐雪生下了高架，看了眼前方变绿的红绿灯，缓缓踩下油门，轻声说：“我想着这样能再多看师尊几眼，毕竟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可如果师尊介意，那好吧。”
话音刚落，周围场景顿时一变，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余时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旅店门口。
他视线一抬，正对着牌匾上“珍时居”的字样：“……”
之前杜明调侃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巧合，现在再看这三个字真是怎么看怎么无奈，余时不由叹了口气。
沐雪生看着他，说：“师尊不喜欢的话，那就换了吧。”
还不等余时做出反应，他轻挥了下手，牌匾上的字迹逐渐消散，随即，“沐雪斋”三个字缓缓显现出来。
余时眨了眨眼，这似乎是……
“看来师尊还有些印象，”沐雪生微微勾了下唇，“当年师尊把我带上云澜，按例您边上那间木屋便归我住，只是方师叔习惯了缠着你，时不时跑过来和我抢屋子住，我自是不乐意和师尊分开太远的，次数一多，索性就在屋前挂了这么个牌子，还惹得杜师伯笑话了我好一阵。既然师尊不喜欢之前那个牌匾，换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沐雪生这么一说，余时确实是想起来了，只是他记得那个时候沐雪生还很小，总不至于他那时候就……
余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
沐雪生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那时候的我还没师尊大腿高，怎么可能对师尊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唔，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依赖，或者说雏鸟情节，师尊救了我，呆在师尊身边能带给我最大的安全感，再加上有方师叔这个竞争对手在，让我比较有危机感，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不过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抢师尊身边的位置了，倒是没白被杜师伯笑话那么长时间。”
余时静静地听完后，想了想问：“你说那时候是出于雏鸟情节和依赖，那怎么肯定现在和当时就不一样呢？”
他还是不愿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会对自己生出那种想法，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
闻言沐雪生直叹气：“师尊还记得徒儿年几何么？”
余时其实记不清晰了，但是他还记得沐雪生说他俩做了快百年的师徒，那大概有个百来岁了吧。
“一百零一岁，”沐雪生叹了口气，“居然连这个也忘了吗。”
余时“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一百零一岁，换作凡间的老朽，若还侥幸活着，恐怕曾曾曾孙子都有了，哪里还有辨不清依赖和爱慕的道理。”
沐雪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低极轻，还有种浅淡的脆弱感，余时心中一动，抬眸看向对方，双眸对上的瞬间，他便被对方眼底极深的情意刺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
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质疑一个人的真心最为伤人，而沐雪生刚才显然是有些被伤到了。
“抱歉。”余时偏过头，低声说。
“不，”沐雪生摇了摇头，“师尊有疑虑是正常的，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虽非我所愿，但我也确实难辞其咎。”
“那就尽早收手吧，”余时忍不住说，“现在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放弃灭世，你还有未来。”
沐雪生看着他，眼神固执：“没有师尊的未来，我不想要。”
“你……”
总算时把话套出来了，可是余时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多少，因为这小子确实还想着灭世……
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着自己就突然变得这么金贵，他的存活问题还非得和灭不灭世挂上勾？
还有，就算沐雪生当真灭了世，世界根基损毁，他们俩在还能在哪找到立足之地？难不成要永生永世躲在这幻境中？
就算幻境里的人再真实，他也不愿意活在一片虚假幻影之中。
余时一怒之下，把脑海里的问题一股脑地吐露出来质问沐雪生。
然而沐雪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余时一会儿，替他拢了一下因为激动略有些松开的外套，然后才说：“师尊问的这些，徒儿现在还不能回答你，但你放心，等时机到来，一切水落石出，师尊自会明白一切。现在，师尊需要先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下一秒，余时眼前一花，周围的场景再变，他们来到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里，屋里满是沐雪生身上的木质香气，只是更浓郁一些，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经常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以致这香气也浸染到身上。
余时用余光扫视一一圈四周，眼里的惊讶愈发浓重，最后变成了羞窘交迫的尴尬。
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像，画里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各种姿势情态，但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朴素布衣——余时一眼便认出了那布衣的款式，是云澜山统一的弟子服。
而画里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早已被人堵住去路，那是个避免他逃跑的姿态，接着，他听到立在身后的人说：“师尊，这才是最真实的我，你……要如何审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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