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就在余时晕过去的同一时刻，幻境停止了晃动，周围的景色已然大变，挂满画卷的屋子全然消散，只剩下一望无际、美得令人窒息的星河，大地和天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画风扭曲在一起，看上去竟有种天地初开的混沌模样。
余时躺着的地方正好是天地交界之处，光与影在他身边纠缠不休，像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在互相对峙，最后发现各自对付不了对方，又在余时身边划出泾渭分明的两道界线，随后，两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那两道界线后面。
这两人的面目是惊人的相似，只是一个阴鹜凶狠，另一个则要平和泰然得多。
如果余时此刻还醒着，估计能一眼认出来，这两人……都是沐雪生的模样。
阴鹜的那个沉着脸说：“你违反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难道不是你先的？”另一个淡淡道。
阴鹜的一顿，不动声色道：“姓沐的，我看你是在正道堆里待太久了，好的不学，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倒是学得挺快。”
姓沐的——也就是沐雪生扫了他一眼，立刻就像被污了眼睛似的移开目光，落回到余时身上：“在魔君面前，我恐怕还当不起恶人这个称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师尊身上做的手脚。”
魔君被揭穿了小动作，也不觉得羞愧，语气嘲讽地说：“论装好人扮可怜，我哪有你来的熟练，毕竟……我也是跟你学的。”
沐雪生也不生气，看着他说：“既然你我都违约了，那就算扯平，到最后你也看到了，师尊并不想我死，更不想杀我，所谓愿赌服输，我不想脏了手，你还是主动点，蹲回你的封印去吧。”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魔君嗤笑一声，“要我说，既然你我都没遵守规则，赌约不作数，再来一次。”
闻言，沐雪生脸色微沉。
他和魔君很早便打了这个赌，魔君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上没一个好人，他在世上待的时间比谁都要久，对付过的正道领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无一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只需稍稍费点心思，就能把他们心中的黑暗全勾出来。
他觉得余时大抵也就是这样了，所以对沐雪生费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损耗自身本源也要复活余时的行为嗤之以鼻。
与其让沐雪生的本源力量便宜了那余时，不如给他吞了，指不定有朝一日，他能成功掀翻了那天道，报了当年九九八十一道大天劫下神形俱灭之仇。
那日，魔君的残魂找上沐雪生。
“我与你打个赌如何？”魔君说。
当时的沐雪生面无表情地说：“凭什么？”
“余时死时魂飞魄散，灵魂碎片散到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去找，也得花个数百上千年不可，这期间你还得不落下修行功课，不然还没等你找完自己先寿元将尽了。你我来自一个地方，对彼此的能力都心中有数，我的能力能帮你更快地找到余时的魂片，比如，这个。”
魔君说完，一团纯白泛着微光的事物缓缓从他手中升起。
沐雪生猛得瞪大了眼睛，他对这团白光的气息太熟悉了。
正是余时三魂七魄中的一魂，甚至还是完整的。
可还没等他向那团白光走近几步，魔君又把它收了回去。
“把它给我。”沐雪生冷然道。
“给你可以，”魔君说，“但你要先答应我之前说的赌约。”
沐雪生对魔君的本性再了解不过，自然知道这家伙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只是眼下余时的一魂在对方手上……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沐雪生果断道：“不管什么赌约，我都答应你。”
魔君和沐雪生算得上是互相知根知底，各自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魔君看来，沐雪生本性的恶劣程度和自己基本上属于半斤八两，真要论起来，只能说谁也别嫌弃谁。
魔君一向对此不屑遮掩，他眼里的世间污秽不堪，半点不值得他挤出几分好脸色看待，所以在看到沐雪生在余时面前表现出来的小白花样时，简直都要作呕了。
到了他们这个修为，说出的每句话都牵动因果，魔君也不怕沐雪生听完赌约就背弃承诺，便招出了余时那一魂，送到沐雪生身前：“倘若余时看到了你的本性，还会这样百般回护你吗？不见得吧。”
见沐雪生脸色沉了下去，魔君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的要求很简单，如果余时在知道你本性后还是舍不得杀你，就算你赢，我就当白给你打一份工，帮你复活心上人，可要是我赢了……三千年了，你再怎么抗拒我，不承认我，也是时候把天道那个老家伙从上头扯下来了，他那个位置，得换个人坐坐了。”
沐雪生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可以，我答应你，但我要加一个要求，如果我赢了，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和师尊面前了。”
那瞬间，魔君的表情几乎是狰狞的：“三千年，三千年啊，你心里就没一点怨恨吗？”
沐雪生神色冰冷：“怨恨？如果怨恨有用，这都三千年了，你怎么还没把天道揍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装神弄鬼蛊惑世人了？”
魔君气得不行：“还不都是因为你……”
沐雪生嗤笑一声：“自己废物点心还不许别人说了？我劝你老实回封印里去，别出来招摇露脸了，万一被人误会你是我，我嫌丢人。”
两人不欢而散，但赌约终究还是立下了，余时的魂魄也陆续被两人找齐，而现在……
沐雪生明白，以魔君的力量，现在的他还不足以强行将对方永远封印，而忌惮于他们直接的联系，他又没法彻底抹杀对方，只能冷着脸说：“就算按你说的再来一次，若是你在耍那些小手脚，难不成我还得一直陪你这么玩下去吗？”
魔君面色阴晴不定地沉思了一会，忽然说：“……那这次把所有人的记忆全抹了吧。”
沐雪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魔君戏谑地说：“既然我们都不信任对方，那就都当一回一无所有的普通人，没了记忆，你我在面对余时的时候，都是从零开始，很公平不是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沐雪生哪能看不出他安的是什么心，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带着森然杀意：“你以为大家抹掉记忆重来一次，你就能复刻我的经历了？”
魔君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说：“别装了，上个世界你忍得都快嘴里生燎泡了，再来一回，我看你也不见得能把小白花再扮得那么滴水不漏，罢了，余时的记忆可以不动，只把你和我的记忆抹了，你不相信你自己，总得相信你的亲亲师尊吧。”
沐雪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若有所思，魔君对他的了解确实很深，沐雪生对自己失去记忆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其实并无把握，但他相信余时，只要余时还在他身边，他就能一辈子当一朵小白花，把那些与生俱来的暴戾死死压制在灵魂深处，兴不气半点风浪。
契约已定，旧的世界逐渐消散，只留下躺在虚空中昏迷不醒的余时，魔君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融入虚空。
沐雪生缓缓落到了余时身边，仔细端详了他片刻，只是看着，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渐渐变成半透明的手轻柔地抚过余时的颊侧。
随后，他的身影和魔君一样渐渐淡去。
混沌和虚无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重构又破碎，如此循环往复，余时周围的场景最终定格在了一间稍显老旧的卧室，好在打理得还算干净，倒不显得落魄。
余时眉尖轻蹙，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数息后，他缓缓睁开了眼，抬手摸了摸脸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里残留着一点微妙的触感，好像有一只手曾在上面温柔地停留过。
他的意识有片刻的混沌，接着一下子清醒过来，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包括最后一幕——
怀中的人完全丧失了生机，只剩空壳的躯体，犹挂在嘴角的浅淡笑容，和那抹乌黑的血迹……
沉郁的悲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他踉踉跄跄地掀被下床，口中喃喃：“沐雪生……”
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开门进来，一看到余时一副快把自己摔没了的样子，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来把人扶住，堂堂八尺男儿愣是给霍霍成了一个老妈子：“怎么回事啊这是，哎呦我的大人啊，病还没好全乎呢就想下地，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早是吧？”
余时这时多少有点身不由己，只能被半拖半抗地弄回床上。
那人把被子抖开了给人盖上，抬头一看，差点没吓得蹦起来，慌忙道：“怎么这还哭上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死不了的，你好好将养几天不就又生龙活虎了，有啥好哭的？”
他一看不行啊，这余时脸上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直淌，一边淌还一边没动静，心里那叫一个慌，忍不住嘀咕：“好家伙，别是我这破地方风水不好，把钦差大老爷给病傻了吧，这可咋整，哥们头上这乌纱帽不保了啊。”
余时被他一通念叨得有些心烦，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马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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