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入归谷

--第二十三年了，约定之期已到。

        天还未亮，马一方从乡间的小路上转了出来，懒洋洋的走着。他身着深蓝色布衣，发绳大约是用裁衣服剩下的布料做的，松松垮垮的扎起了微卷的头发，新长出来的碎发卷卷的耷拉在额前。他背上背着包行李，包行李的布用的是用曲家沟里最时兴的绣样--红色布料配黄色和绿色的小花，手上拿了一把剑，是在上郡县城崔师傅的店里买的，剑柄上还有着“崔氏铁器铺”五个大字。

        到归谷入口的时候，卯时已过半，天露微光，但还见不到太阳。他等了等，朝着东边的方向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东边的山头，和刚才路上懒洋洋的模样判若两人。夏日的清晨很是凉快，他就这样坐着，吹着凉风，不知坐了多久。快了，快了，日头快要出来了。

        蓦然，一束阳光突然打在他的脸上，他眼睛亮了亮，便盯着太阳缓缓上移。

        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扶着崖壁站了起来。长久的盯着太阳让他的眼睛有点酸了，视物也不清楚，但还是凭着记忆还是走入了谷中。

        归谷的入口是在两扇高耸的石崖之间，石崖高约有一二十米，挡了一半光线，让入口处显得很是昏暗。崖壁上缠绕着古树藤蔓，崖缝里生长着不知名的药草，而石崖顶上还有未散的雾气萦绕。脚下是入谷的石板路，石板上还生着苔藓，刚下过雨一般湿漉漉的。右侧是一条小溪，溪水顺着路边潺潺流下，溪水靠近崖壁的地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面刻着两个大字“雾隐”。

        二十多年过去，归谷似乎毫无变化。

        进入谷里后，他熟练的穿过了亭台楼阁，无人阻拦，一路通畅的到了主殿前。

        主殿位于归谷顶，殿顶到殿底由七七四十九片长长的白玉石阶连接，颇为壮观，殿门上方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守心”二字。

        到底是不一样了。

        此刻无人通报，马一方不知应不应该上去叩门。

        许是感觉到了殿外有人，殿门突然缓缓开启，马一方犹豫了一下，抬脚上殿。

        殿内主位上坐着一个人。

        马一方知道他是谁。

        “谷主。”马一方垂下了眉眼，向着主位上的人作了一揖。

        久久没有回应。

        马一方好奇的看了一眼，主位上的人带着银白面具，看不清面容，让他更加心生疑惑，于是再次作揖，扬声道：“周谷主”

        又等了一会儿，主位上的人才用听不清声线的声音答道：“来者何人？”

        马一方疑惑更甚，虽说自己与谷主从未见过，但也未曾听说谷主的声音如此奇怪，但此处又确实是归谷顶。虽有防备，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此次前来的目的：“在下马一方，上郡人士，听闻谷主卜算之术极佳，特地前来请谷主算一算金乌八子的确切位置。”

        “呵。”坐上的人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听闻当年大羿射日之时，射下了九只金乌，九只金乌堕入轮回，齐聚之日，便是回天之时。那曲《金乌散》，如雷贯耳啊。但戏文而已，却真有人信了？”

        马一方皱眉不语。

        “金乌八子不是金乌九子吗？”台上人虽带着面具，但热切的眼神似乎能穿过面具把人灼伤，他的声音逐渐变的低沉：“还是一方兄你”

        奇怪的声线停在了此处，坐上人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一方”二字，普通的发音被浸润的有了一丝别的味道。

        “谷主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马一方弯了弯嘴角，眼中不带一丝笑意：“金乌第四子抚溪，欲寻其余金乌，一同回归正位。”

        “回归正位。”谷主用冷硬的声音缓缓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靠在了椅子上，看不见面目的人似乎有些颓然，像是与这四个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良久之后，谷主终于松了口：“你让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马一方垂眼想了想，轻声道“一方无钱银，身无长物，不如谷主说一个，如能办到，一方必定刀山火海”

        “我不要你刀山火海。”谷主似乎不耐烦的打断了对面那人的声音：“你我帮你寻金乌八子，如果各个算一遍，便至少要推算八次，八次，你什么都拿不出手，还要我说条件？”

        谷主微微倾身看向马一方：“我说了，你能做到吗？”

        “谷主但说无妨。”

        坐上人顿了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宽大的银灰色衣袍扫过沉重的玉椅，他一步步的向马一方走去，每一步都似乎用着全力，走的异常坚定。当那位谷主站在了马一方的面前，且严重越过了陌生人之间最合适的距离的时候，马一方皱了皱眉，打算后退一步。许是看穿了对面那人的想法，谷主猛地扯住了马一方的小臂，在他的耳边清晰而又阴狠的说道：“我要你陪我，像你话本里写的那样”

        马一方听了那话，心里的火唰的冲到了脑门，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人，面容扭曲的就打算质问，但随着对方的接近，他也看清楚了那人头上的白玉兰发簪。

        那是他亲手做的。

        三十年前，他把那发簪赠与了当时的爱人。

        马一方为人善良，但并不天真，只用瞬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头的火气顿时被委屈，不甘与怨愤取代，这些复杂的情绪从眼神中宣泄了出来，他气红了眼睛瞪着对方，在对方的禁锢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抖着手去摘那位“谷主”的面具。

        果然。

        面具下的脸是马一方熟悉的，是一张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的烛光，或是清晨的暖阳中凝视过的脸。自己会伸手拂过他高挺的鼻梁，每次这样做时，那张脸都会笑，薄薄嘴唇微微翘起，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眼神中会饱含宠溺，让人好似晒着春日的太阳般温暖，马一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心下顿时一片悲凉。

        春日的太阳变成了冬日的寒霜，同样上扬的嘴角，眼神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调笑？轻蔑？或许都有。时隔多年，马一方早已看不清楚这个人。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廖允”马一方说的很轻很轻，好似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很艰难，仿佛刀片在舌尖打着转，撕裂了他的声音：“是你骗我过来的？”

        廖允深深的看着马一方紧闭的眼睛，嘴角沉了下去。他没有理会马一方说的任何一个字，只是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面具，又看了看马一方背后红红绿绿的行李，嗤笑道：“你们金乌审美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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