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工
“这是什么？”
傍晚，凌清清例行将九华山分给各个峰主的宗卷送入水华苑，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香，紧接就看见云颐子若无其事地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二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直到凌清清径自走到他背后，云颐子不情不愿地将东西从背后拿出：“琼华露。”
凌清清拿起手边的小酒坛凑近轻嗅。
她明明记得师父很穷，琼华露属于名酿，这几坛需要不少钱。
他哪来那么多钱。
对凌清清投来的疑惑目光，云颐子只是乐呵呵地摆摆手：“小徒弟孝敬的。”
凌清清皱眉：“？”
苏霖又想干嘛？
云颐子眼中含着醉意，他撑着脑袋打了个酒嗝，思绪很快回到了半日前——
他正准备休息时，外边突然响起一道叩门声。
清儿前脚刚走没多久，想来只有他那个便宜小徒弟了。
云颐子出声应下，就见苏霖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然后几位不自然地喊了声“师父”。
他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往里面看了一会。
云颐子虽终日不出门，但对青云峰上下的事了如指掌。
他的大徒弟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对小徒弟特别看不顺眼。
他无奈：“别看了，清儿她不在。”
苏霖这才放下心，蹑手蹑脚抱着几坛酒进来。
眉头一挑，云颐子离得很远就闻到酒香味了。他轻咳两声，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背。
“你这是做什么？”
苏霖吭哧吭哧地将酒坛抱到他面前，一屁股坐下。
云颐子掀起眼皮，慢悠悠地打量着他——少年发丝凌乱，面上还留了几道淡淡红印，显然没少挨揍。
“师父……”
苏霖是来告状的。
经过这些天，他悲惨地发现自己拗不过系统，也打不过凌清清，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云颐子。
他激愤控诉了凌清清的恶劣行径，滔滔不绝，而云颐子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酒坛，不是点点头。
苏霖怀疑他根本没有在听。
“师父？”
云颐子这才收回目光：“咳咳，徒儿想要为师怎么做？”
苏霖很识时务地替他开酒，斟了满杯。
他小心翼翼：“师父知不知道凌清清……她有什么弱点吗？”
云颐子并没有直接回答，等着琼华露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他眼中的醉意也愈发浓烈。
“清儿的弱点啊……”云颐子歪在桌前，毫无形象地打出一道酒嗝，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清儿她……”
“虽然天赋差了点，但肯努力，心性倒也算坚毅，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嗝……”
说着说着，他似乎回忆起什么，面带惭愧：“想当初为师也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剑修，刚带清儿投奔云行宗时，也只有做外门客卿长老的资质，可是清儿太过优秀，硬生生将为师培养成了云行宗十二峰主之一……”
他老泪纵横，“清儿除了不喜欢黏人，哪哪都好。”
“……”
虽然云颐子的面容只是二十多岁青年人的模样，但苏霖也清楚他年纪很大了，若以凡间百年为限，他应该是被称为“老人家”的那种。
在对方“梨花暴雨”的攻势之下，他勉勉强强理清了思绪，抽取关键词。
“想要的东西？飞升？”
在苏霖以为凡人修仙所图皆是为了证道飞升成仙。
云颐子摇头，晃晃悠悠地坐起身，面上难得有了认真之色：“你可知道我们云行宗与其他宗门有什么不同。”
苏霖迷茫摇头。
“云行宗是所有修真门派中平民出身最多、也是女弟子最多的门派，虽然二者加起来不过两成，可比其他门派要多上太多了。”
苏霖不明白：“这是为何？”
修真各大门派不是一向广开门路，对来者不设限吗？
“许多人以为修仙是不讲求出身，为自己改命的唯一门路。但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人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被送上门派的弟子再不济也是小地方家族或是富商的公子小姐。”
苏霖沉默不言。
这百年中他走过很多地方，自然也明白云颐子话中的意思。
“他们都是因为清儿才来的。”
“十三岁那年，清儿一人深入魔窟挑掉了魔族分支，立下大功，当时掌门问她想要什么。”
他轻轻一叹，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她攥着一把与她身材不相符的长剑立在大殿之中，面对高台的诸位长老，不卑不亢。
——“请掌门每年派遣弟子去各地为适龄孩童测试灵根，若是符合入门条件，不论贫穷贵贱，在他们应允的情况下将人带回云行宗。”
当时对于凌清清的请求，所有人都很诧异。
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为凌清清破例打开藏宝阁的准备了。
—
与苏霖的对话，云颐子没和凌清清提及，只是笑了笑，打马虎。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凌清清直接没收了他所有的酒。
“饮酒伤身，这些酒还是徒儿替您收起来吧。”凌清清根本不给他反驳机会，提起就走。
只剩下云颐子垮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她。
凌清清藏酒从不会放在青云峰的某个角落，她知道师父的神识很快就能感应到，而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离青云峰最远的武相峰。
武长老素来和师父不对付，况且师父真的很懒，不可能亲自跑去那取酒。
处理掉这些东西后，她转身就要去寻苏霖。
师父虽不肯与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总觉得奇怪，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苏霖最快。
她这么想着，转眼就到了苏霖院前，正巧看见那人从屋里出来。
她正要上前，看着他举止诡异的模样，立刻顿下脚步，闪身入了一旁的林子。
只见苏霖自言自语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语气像是与人争执，可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鬼鬼祟祟地绕到了院后的一棵树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放在一旁，刨了个坑，将它埋了起来。
凌清清有些看不明白了。
末了，又见苏霖拍了拍土地，将它压实，嘴又里嘀咕了两句什么，这次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直到苏霖离开后，凌清清这才从黑暗中走出，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苏霖方才停留的地方，神色复杂。
-
是夜。
此时凌清清正坐在灯前，神情严肃地拼着手中的碎片。
这是她方才从那棵树下挖出来的。
凌清清仔细观摩，手中之物应该是陶所制，做工并不算精细，好在碎得并不彻底。
等到她拼出个大体形状后，眉心皱得更紧了。
此物形状似一头小猪，背上凿了一个细长小孔。任凭凌清清怎么看，也瞧不出这究竟是何什么东西。
总觉得有些普通。
这东西两侧极为光滑，显然是因为把玩许久后留下的磨痕。
她思忖片刻，转身拿起手边的典籍，按着上面的图文一一对比。
直到接近天亮，凌清清才趴在桌案的籍册上沉沉睡去。
可还未等她休息多久，就听到一阵叩门声。
凌清清头疼得厉害，昨晚彻夜比对，还是没能发现苏霖昨日埋下的究竟是何物，她恍惚起身，这才忽然想起来今日还要去藏经阁值守。
云行宗的藏经阁每到月初便会闭馆一日，所有峰中的弟子轮流打扫整理，而这回正好轮到他们青云峰。
凌清清将陶片挥袖一掩，捏了捏眉心，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来了。”
苏霖吸取上次的教训，特地早早赶来了，可是这次轮到凌清清没起。
他徘徊许久，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鼓起勇气来她院中敲门。
直到听到屋中回应，已经门内传来动静，小凤凰一个退步，远远躲在她院中的梧桐树后。
凌清清推门而出，睨了他一眼，径自往院子外走。
“跟上。”
凌清清院中的梧桐，其实苏霖早就注意到了，就是一直不敢进来。这会好不容易进来，离别他不舍地望着那颗梧桐树，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待他回过神时，却见凌清清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似乎将他当成了某种奇怪而又不太聪明的……东西。
—
藏经阁长老瞧见是青云峰来人后，意外和善，只是交代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便离开了。
藏经阁一共六层，苏霖正准备和凌清清商量如何分配任务时，凌清清头也不回就往楼上走。
“……”
台阶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直到凌清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苏霖这才松了口气。
他哼哼唧唧表示自己对凌清清忽视的不满，扭头就去做手边的事了。
藏经阁内并非只有经卷，其中存放着不少杂物，苏霖好不容易将三楼内所有的藏书物归原地后，偶然间发现架子的一块黑布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霖好奇心重，直接伸手就去掀黑布了。
只见一套墨砚规规矩矩地摆在木盘上，旁边放着一个小盒子，提字“万年墨”。
小凤凰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
黄昏渐近，苏霖透过一扇小窗看着外边的景象，约莫觉得无聊，又忍不住站在台阶上朝楼上看。
很少有弟子会去上三层借阅，凌清清理应很快就整理好了才是，动作怎么比他还慢。
听说藏经阁六楼禁地封印着几只魔物，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苏霖转念一想，按照凌清清凶残，他应该担心那几只魔物才是。
他又坐在楼梯口片刻，犹豫一阵后还是上楼了。
—
苏霖在顶层窗旁找到凌清清的。
少女一手撑头，双眼紧阖，夕阳透过窗柩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侧面上，一片祥和。
忽而一阵萧瑟冷风透过窗缝吹拂而来，她眼睫轻颤，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凌清清其实长得很好看，闭眼垂眸时，那股疏离的气息也随之减淡。
苏霖盯了她一会，又理所当然地想道：但和他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
系统察觉到他的想法，一时无言以对。
[你是来走剧情，不是来比美的。]
哦，走剧情。
小凤凰忽然想起自己穿书任务，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披风，最后慢吞吞地伸手去解。
系统精神一振，以为苏霖终于开了窍。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让女主感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
可当披风缓缓掉落，随之出现的是苏霖藏于身后的万年墨。
[……你什么时候拿的？]
苏霖轻哼。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报复了！
[系统：
你会被锤的。]
苏霖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我什么也不干，照样也被凌清清揍。”
[……]
系统终于闭嘴了。
行动前，苏霖分外小心地伸手在凌清清面前晃了晃，确认对方真的没反应后，他这才壮了胆子，兴冲冲跑去推墨、寻笔。
当浸润万年墨的笔尖离凌清清还有些距离，苏霖的脑海里已经想象出凌清清满脸墨迹的落魄模样了。
想想就已经够神清气爽的了。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他一个没忍住差点傻笑出声。
当他蹲身提笔，一上来就要画个王八时，突然犹豫了。
不行。太没水准了。
正当他思忖着到底该画何处才能凸显自己绝美画工时，一只冰凉的手指扣住了他的腕。
苏霖的心“咯噔”一跳，猛然抬头与凌清清对上视线，少女眼中杀意涌动，低缓的嗓音伴着寒风让他脊背发凉。
“你在……做什么？”
“……”
咧到耳根的笑容瞬间凝住，苏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我给你描眉？”
“嘭！”
“啊！凌清清你谋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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