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胤礽
第6章
三月的京城，天气已经逐渐回暖，太监们搬来月季、海棠等各色花卉，为坤宁宫增添一分春色。
尹琢躺在小床上，闻着窗外传来的花香，用手掰着脚努力伸到嘴里，把小脚丫啃得湿漉漉的。
他想吃鲜花饼了。
皇后正在一旁的炕桌上处理宫务，偏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她拎着尹琢的脚踝，将脚从嘴里小心拿了出来。
看见脚丫丫上亮晶晶的口水，她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拿出手帕想给他擦擦，看看手帕，又看看脚上的口水，皇后选择喊人。
宫女们都在外间候着听吩咐呢，皇后刚开口就有宫女进来。
皇后指着尹琢说：“带小阿哥下去洗洗。”
尹琢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快一个月了，他还是没能学会这里的语言。
没办法，清宫的语言体系和汉语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毫不相干。再加上小婴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清醒的时间不多，因此他一直没能学会这里的语言。
但这不耽误他理解！
他刚刚一定是被嫌弃了！
尹琢瘪了瘪嘴，有点委屈。啃脚什么的他也不想的，他这不是没忍住嘛。
好在嬷嬷们顾忌现在天气还凉，贸然擦洗染了风寒她们不好交代，何况只是弄脏了脚。因此只用湿布把沾到口水的地方擦拭干净，让尹琢没能因为啃脚被剥光洗澡，不然他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真的要忍不住掉下来了。
刚被“洗白白”还没来得及抱回皇后寝殿，就有小太监来报，说太子随皇上于天坛祭天回来了，来给皇后请安。
嬷嬷们就带着胤祚在偏殿玩了一会儿，太子前年搬出了坤宁宫自己在毓庆宫生活。每天只有早晨和皇后请安，母子两人才能见见面，如今又出去祭天，一个月没和皇后娘娘见面了，现在还是不要把小阿哥抱过去，耽误人家母子说话的好。
胤礽今年刚七岁，在宫里一直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此次祭天回来，瞧着却有几分憔悴。瘦了不少，原本脸颊上肉嘟嘟的婴儿肥没有了，只剩一个尖尖的下巴颏，走时合身的皇太子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看见他这个样子，皇后柳眉倒竖：“皇上说带你去祭天会好好照顾，他就是这么照顾的？他人呢，我找他去算账。”
胤礽拦住她说：“皇父现正和议政王大臣在乾清宫议事，皇额涅别去了，儿子不过是从没出宫有些认床，再加上此次祭天是为了祈雨，祈祷今年风调雨顺，皇父带头斋戒一月，这才饿瘦了，养养也就好了。”
皇后奇怪的看了眼太子：“出去了一趟，还学会自己造词了，不叫汗阿玛，叫的什么皇父？”
胤礽心中一惊，迅速回忆起这一个月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好在这几日祭天繁忙，他与皇……汗阿玛没有私下见过，没露出什么马脚。
胤礽：“儿臣不过随口一说。”
皇后伸手呼噜了一把胤礽的小光头：“果然不能让男人带孩子，才一个月没见，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就老气沉沉的了。”
纵使身体面住着的已经更不是小孩子的灵魂了，被额涅这样亲昵的对待，胤礽还是会觉得眼眶发热，心里酸涩的厉害，他低头掩盖住情绪，不想让皇后看出什么来：“小六呢，儿子不在他没闹额涅吧，我去看看他。”
说着就要从殿内退出去。
“站住！”皇后喝住他，然后对一旁候着的宫人说，“你们都下去，远远的守在外面。”
太监宫女们应声退下后，皇后才一改方才不动如山的架势，鞋都忘了穿，就急急忙忙从炕上下来，半蹲着平视胤礽。
她捧着胤礽的脸：“保成长大了，学会保守自己的小秘密了，连皇额涅也不能告诉吗？”
胤礽低着头，逃避她的视线：“儿臣没有小秘密。”
皇后点头：“哦，还学会撒谎了。”她摩挲着儿子的侧脸，“有小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皇额涅也有保成不知道的小秘密呢。不过如果这个小秘密给保成造成了困扰，也可以和皇额涅分享一下。”
胤礽一头钻进皇后怀里蹭了蹭，许久才吸着鼻子“嗯”了一声。
行至殿外，他深呼一口气，平复了情绪。
一个月前，他随圣驾祭天的第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还是他，只是发生的一切都和现在不太一样。
开始他没放在心上，可之后的时间里，每晚他都会做这个梦，醒来后梦中的一切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被迫像看走马灯一样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在梦里，他也是太子胤礽，却没有皇额涅的身影，他们说，是自己生而克母才叫皇额涅在生产当日血崩而亡，之后便是夺嫡、两废两立、圈禁咸安宫十余年……
梦里的事情，似乎和他现在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可他就是没来由的觉得那应当是他的一生。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将一切都告诉皇额涅，可是然后呢？告诉皇额涅，然后让她和自己一起担忧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怨恨现在还很疼爱他的汗阿玛？
他摇头。
皇额涅掌管凤印，每天都要处理许多宫务，如今宫里又有了一个小阿哥要照看，说这些只会平白增加皇额娘的困扰罢了。
说起小阿哥……胤礽皱起眉头。
梦中那一世，姑且称之为前世吧，前世不仅没有皇额涅，连一个月前被额涅抱养到坤宁宫，排行第六的阿哥也不存在。他清楚的记得，六阿哥胤祚乃是德妃所出，而不是什么那拉贵人。
胤礽有了这样离奇的经历，自然也会怀疑其他人是否也有类似的奇遇，对于和前世不一样的人和事自然更加关注一些。
首当其冲的，就是前世根本没有出现过，这辈子忽然多出来的小六……胤礽心想，是和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的冤种兄弟，还是什么精怪借尸还魂，总要看过才知道。
那边偏殿内，尹琢收拾干净后刚喝完奶，正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呢，就看见门口逆着光，一片金灿灿的颜色，看着和个小金人似的。
“啊，啊。”尹琢在嬷嬷怀里，用手指着太子，示意嬷嬷抱自己过去。
那么大的一个小金人，应该是哪个娘娘送的礼吧。洗三那天他就见过，一个穿玫红色衣服的娘娘给他送了那么大一个金子做的菩萨做添盆。
可惜后来添盆的东西全被收生姥姥拿走了！一个都没给他留！
这次这个小金人这么大，可得看好了。
尹琢是个小婴儿，不用懂规矩，抱着他的嬷嬷可不是。嬷嬷眯着眼睛顺着尹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同样只能看见黄灿灿的一片，但这就够了。
在宫中，唯有皇上皇后能穿戴明黄色服饰，太子穿戴杏黄色服饰。再结合身高，自然一眼就能认出门口站着的是太子殿下。
嬷嬷立马抱着尹琢行了一礼。
太子叫起后，顺手从嬷嬷手里接过尹琢，打量了一下这个前世从没出现过的弟弟，看起来倒是懵懵懂懂，和正常婴儿一般无异，只是不知道是他伪装的还是果真如此。
太子一抱过来，距离近了，尹琢也就看清了胤礽的模样。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眼前的人，看年纪应该是他哥哥吧，好小一只的哥哥。又看着自己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心想：这个哥哥恐怕身体不大行。
小奶娃一开始的身体多差呀，现在也吃的胖胖的，哥哥看起来比他还瘦，估计身体还不如他呢。
想明白后，尹琢立马牢牢抱住太子。
这个哥哥身体不好，可千万别把他给摔了。
胤礽笑了一下：“这孩子倒是不认生。”
嬷嬷小心陪笑：“到底是兄弟，小阿哥这是和太子爷亲近。”
不远处另一个嬷嬷说：“太子爷不知道，小阿哥素来喜欢好看的，平日里伺候的太监、宫女，长得不好看的小阿哥都不让人抱的，嬷嬷里边也只和长得最好看的王嬷嬷亲近。”王嬷嬷就是刚才抱着尹琢的嬷嬷。
被皇后指来照顾小阿哥的半夏，警告般的瞪了她一眼。原本指给小阿哥的嬷嬷都是老实本分的，偏有个保姆前些日子受凉染了风寒，没法近前伺候，只能由内务府换了个嬷嬷。
新来的这个却是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偏还没有脑子，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
那嬷嬷看见半夏的眼神，权当没看见。当初被派到坤宁宫照顾小阿哥时有多激动，现在她就有多后悔，也不知道怎么的，小阿哥就是不与她亲近，平日里照顾小阿哥的事她根本插不上手。
照这样下去，回头阿哥长大了，身边只能留一个嬷嬷，必然会留下更亲近的王嬷嬷，那她这么多年跟在阿哥身边苦熬苦业的凭什么？
刚刚说那一番话，也是想给王嬷嬷上眼药，刚出生的孩子能知道什么，肯定是身边的下人使了什么手段，这才笼络住了小主子。只要太子爷这么想了，赶走了王嬷嬷，后头自然有她的出头之日。退一步讲，即便太子爷没敢走王嬷嬷，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可惜这嬷嬷打错了算盘。
听她说完后，胤礽嘴角上扬微笑：“既然小六不喜欢你，那你就别在小六面前碍眼，自己回内务府吧，孤会告诉皇额涅，让她从内务府重新选人。”
那嬷嬷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被退回内务府的奴才会是什么结果？要么做冷板凳到死，要么被分配给不受宠的主子，总归没有什么好下场。
“殿下饶命，饶了奴婢吧。”她忍不住求饶。
“聒噪。”胤礽对外头的太监说，“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把人拖出去。”
说完就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
若这孩子身体内住着的是一个大人的灵魂，被人直接赶走身边伺候的嬷嬷，即便再隐忍，总会露出些破绽。
尹琢可不知道抱着他的太子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他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太子，生怕自己被摔了。他可能快长牙了，最近总想啃点什么东西，趴在太子肩膀上，看着那里绣的团纹，觉得很好磨牙的样子，嗷呜一口啃在上面……没啃动。
“呀！”什么衣服这么硬都咬不动的！胤祚挥起小拳头打在团纹上，然后又被团纹咯到了手。
可能真的在婴儿的身体里呆久了，被同化了，明明已经两次在同一个地方败北，胤祚还是不知道及时收手的道理，一会儿上嘴啃啃，一会儿上手打打，和衣服玩得不亦乐乎。
原本在怀里安安静静的小人忽然开始扭麻花上演全武行，胤礽险些抱不住他，只能在尹琢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想让他安静一点。
“小阿哥最近长了奶膘，沉得很，仔细坠得太子殿下手疼，还是奴婢抱着吧。”嬷嬷反复斟酌才说了这么一句。
虽说在心里议论主子的是非不好，可她听说皇后娘娘头一天将小阿哥抱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吃醋发了好大的火气。如今太子殿下抱着小阿哥，万一心里又觉得不舒坦了，或者人小没抱稳，真把小阿哥给摔了可怎么办？
照顾了尹琢一个月，嬷嬷还真养出感情来了，宁愿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不想小阿哥摔着。
胤礽前世在宫中活了五十年，还能不懂这嬷嬷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怀里这小子太闹腾，他真有点抱不动了，也就顺势将尹琢交过去。
尹琢听不懂话啊，不知道自己马上要从“病弱哥哥”怀里到可靠嬷嬷怀里去了，还以为体弱的哥哥终于抱不动他，要把他摔了，于是死死抱住太子不撒手。
一来二去的，太子就觉得自己下袍处一阵暖意，低头一看果然是尹琢尿了。
他咬牙：“胤小六！”
这下可以确定了，怀里这个就是货真价实的原装小婴儿，但凡是个成年人，都不能有脸尿到别人身上！可这个代价付出的未免也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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