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中涟漪
天气越来越冷，行道树下的落叶被风吹了好远，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南星下意识紧了紧衣服，手里抱着文件袋快步朝前走去。
下定这个决心，是从前天福利院院长突然的来电开始。
当时，南星回到家，刚吃完饭正在电脑前坐着，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见是院长的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院长！”
“南星啊，现在忙吗？”
“不忙的。您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昨晚梦到阿煜那孩子了。哎，都是我的错，当时都怪我，他才会被带走。”
“院长，您别这样。”南星有些心虚，居然多余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嗯……”
南星这些年一直在打听陆煜消息，查了很多当年福利院那件事的相关报道，也请过很多人帮忙查找，但始终没有一点进展，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抱什么希望，但是心里始终还是忘不掉。
那天晚上，院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南星满脑子都是记忆中小男孩被带走时的场景，那时的她，眼看着男孩儿被带走，她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在挣扎，奋力地挣扎，他的双手双脚胡乱地摆动。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听见了自己害怕的声音——剧烈的心脏跳动声。而后，从那样惊恐的场面中回过神来，南星才想到他的恐惧，心里便涌出苦涩来。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打湿她的脸颊。
南星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她的内心就不会再忍受那样的煎熬。勇气可嘉吗？但是，这是自私的想法，永远不可能再回归正面。虽然作为人类要完全抛弃自私是个艰苦的过程并且涉及艰苦的未来。从做错事的那一刻开始，苦痛就产生，永远不会消散，甚至随着时间更加深刻。所以，到最后，南星还是没有说出来。
院长的倾诉，是南星更加心痛的开始。即使什么也不能说，即使内心会永远忍受煎熬，可是，她开始希望能够为他、为他们做些什么。
来到约定的地点，一走进ktv里,热闹的唱歌声连绵不绝。这里的人们，都将声音开得很大，仿佛在心里和隔壁的暗自较着劲儿，其实最后谁也没有胜过了谁，只是令这里到处都是各种声音，美妙的音乐瞬间成了使人烦闷的噪音，此刻南星在走廊就是这种感觉。
803号包厢在走道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异常地很安静，进门之前，南星特意从透明的小窗往里看了看。昏暗的灯光照射的房间里，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里面，手里拿着啤酒罐，模糊看不清的脸上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对面的屏幕。踌躇了一会儿，南星还是推了门进去。男人见南星进来，立马站了起来，笑脸盈盈。
“来了，请坐！”
南星点头坐下，正准备说话时，男人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随后，男人打开了音乐，室内瞬间喧闹起来，然后他才走过来坐下。
“保密需要！对了，我需要的资料带来了吗？”
南星将手中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说道：
“一切就按事先协商好的办，希望你们尽力，报酬会根据你们的成果给你们的。”
说这话的时候，南星尽量表现得平淡，以显得自己对这方面比较有所了解的样子。
“这是自然。”
“那就拜托了！”
南星说完就重新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被男人拉住，由于受到惊吓，她飞快地甩开男人的手，却跌跌撞撞地又坐回到沙发上。
看着南星受惊的样子，男人好笑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慢悠悠地说道：
“你刚进来没多久，这就出去，容易引人注意。安全起见，还是再待会儿吧！”
说完之后，男人拿起手中的酒喝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头。再看看南星，从南星的表情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又接着补充道：
“你可能认为没必要，不过我们做这行的，都习惯了谨慎，希望你理解。”
“好吧，不过也不能待太久，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南星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静下心来，说话也不自在，透露出一股戒备的感觉。
“当然。”
南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跟尴尬打交道。正沉默了大概几秒钟，当南星以为或许这样的状态要维持很久的时候，男人那边又传来了说话声。
“我可以知道一下你的名字吗？”
“为什么？”南星在震惊中匆忙回答，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太友好。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你要我们调查的事情有很大的关联，我想如果从你那里开始调查应该会比较容易找到线索。”男人也不在意南星的话，依旧一副轻佻的微笑样儿。
“抱歉。我叫南星，还有其他需要了解的吗？”
“公平起见：我叫吴屿千。其他暂时没有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我会找你。”
“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可以了，再见。”说完这一句话，吴屿千又为这单调了些的道别加了点东西，“你似乎对陌生人戒备心很强。”说完还是不忘微笑。
“是吗？习惯而已，那么，再见。”
南星虽然很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超过工作之外的接触，那样会令她感到不安和局促，但是相比起来，她还是想要快一点知道结果，不论是关于他还是关于那件事情。
回去的时候，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从高处看的话，和快速流淌的水一样了。红绿灯牌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从人行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河流”犹如被突然阻断般停滞，那个瞬间的感觉就是世界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
静止的人群开始移动，等南星反应过来的时候，绿灯已经开始跳动起来。她赶紧迈开步子向对面走去，此刻人行道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离南星很近的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走着。
此刻安静等在两旁的车之中忽然有了动静，随着车子发动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突然窜出直冲小男孩而去。南星想也没想地跑去拉住孩子，来不及躲开，车子快要到他们面前，南星和小男孩却突然被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三人一起往道路旁边倒去，黑色轿车就在他们身边如风般呼啸而过。
南星被这一切惊到近乎麻木，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所处境况。一瞬间，疼痛感袭来，南星才清醒过来，看到身边除了被惊吓到而痛哭的孩子，还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便是那人救了他们。在那个稍显狼狈的人转过头来看着南星时，她才看清了此人。随即想到小男孩，她立马起身跑过去查看男孩儿。
“得立刻送医院。”白翊起身走到南星旁边，不等南星回答，立马抱起男孩儿。南星也立刻招来出租车，白翊将男孩儿抱上车，她也跟着坐上了车。
一路上，南星焦急地看着男孩儿，用手轻轻抚摸着男孩儿的头发，不停说着安慰小男孩的话。小男孩渐渐降低的哭声，到后面只剩下微微的啜泣时南星才稍微放下心来。而此刻一言不发的白翊，莫名给了南星心里一丝支撑。
待男孩儿被安全送到医院，重新回到家长的怀抱后，南星才终于安心。然后才开始回想发生的事情，想到那辆车，南星的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转瞬即逝，最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办理完一切事情的白翊朝南星走过来。
“刚刚谢谢你！”然后看到白翊左边的衣袖已经被磨破，衣服是黑色，但还是可以看到些许的血迹，“你的手臂还好吧？”南星略微有些担忧地说道。
“没事儿。”
“真的吗？”
“嗯。刚才那种情况，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有那样的勇气冲过去？说实话，我很少见，有些好奇。”
“我只是……可能突然想到了一个朋友。”南星回想起来，陆煜被带走的时候，也和刚才那个男孩儿年龄一般大。
南星突然想到了上次的事件，加上参加同学聚会那晚也是这样巧合遇见过他，南星纠结于自己是被当做嫌疑人带进了警局，她无法放任这样子朦朦胧胧处于一件案件中，索性再次开口道：
“上次阳光百货的那件事情，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洗脱嫌疑。你今天会出现在那里，不会是在监视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星忽然觉得生气，语气也不由得提高了一点，好像刚刚对白翊的感激之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在执行任务没错，但和你没关系。嫌疑什么的，你不用在意，我们做的所有决定都讲证据的。至于结果，到目前为止，有了些线索，不过报警那人是谁还需一些时间才能确定。”
显然，白翊的话没有符合南星的期待。
“那好吧，到时候还麻烦你们及时通知到我。”说完，也不等白翊回答，南星朝着医院门口走去，离开了。
刚出医院门口，南星又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了，想到院长时隔多年又再次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过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好，连带着今天和自己接触的人都没在她这里得到好脸色。情绪一时的状态多半是不理性的表现，不过很少有人能够在它到来前发现端倪从而阻止它的到来。而当这一瞬间过去了，人又多半会因此而感到后悔。南星想了想刚刚为了救自己和小孩儿的白翊受了伤，还是忍不住转身回了医院。
刚回到医院大厅，就看见白翊和另外一个人在嘱咐着什么，白翊看到又回来了的南星，和那个人又说了一句话过后，那个人便离开了。南星朝着白翊走了过去。
“怎么又回来了？东西忘拿了吗？”
南星并不回答白翊的问题，“刚才不好意思了。”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还不待南星回答，白翊立马又换了个话题，“没关系，我理解。”
“你理解？”南星不解地看着白翊，心想自己担忧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换谁遇到刚刚那样的事情都会这样的，正常现象。”
“哦，总之谢谢你了。你的手臂真的没事吗？”
“习惯了。”
“那也得去处理一下啊，不能任由它这样下去吧。”说完南星示意白翊跟着自己去处理一下手臂的伤，直直地往医务室走去。白翊也不明白自己竟然就这样跟着她去了。
当白翊将外套脱下，露出那受伤的手臂时，南星的心一下更加内疚了：那血淋淋的一道口子从手腕延伸到了手肘关节处，四周的皮肤都被磨得满是血色，快看不清皮肤原来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来就很疼，而他还抱着孩子经过那么长时间来到医院。南星看着医生为白翊处理伤口，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变化，南星不由得惊讶，想来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面临着回家的难题，南星才想到一件事情。
“你的手还能开车吗？”南星再想了想，好像发现什么不对，补充道，“你的车？”
“坏了，已经叫人去处理了。”白翊说着风轻云淡的样子。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送你回去吧，算赔礼也算感谢。”
“上次你不也是没接受我的‘赔礼’？”白翊瞬间笑了起来。
南星一下子呆住了，是第一次见到白翊严肃的脸上出现了微笑该有的样子，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可是忘记了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不过，刚好我们住一条街，现在我倒是作为一个病人了，那就麻烦你了。”
“你是说同一条街？你怎么……？”
“上次案件的资料。”
“噢噢。”
南星以为所有警察都会把案件相关人的资料记得清清楚楚，但其实白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两人上了公交车，当时车里面很空旷，仅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带着俩小孩儿的中年妇女，小孩子的吵闹声倒是令车厢里热闹了许多。
他们两人选了后面的位置坐下，南星跟在后面，坐在了挨着过道的位置。而这样的格局，也是南星极力要求的结果。白翊挨着窗户，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的景物。南星无所事事地低头看着手机，手指不停在屏幕上滑动。空气中除了孩子的嬉闹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下一站到达，车门打开的时候，一下子从外面涌进来很多人，大家能找到位置的都坐了下来，没有位置的一直往里面走，过道站满了人。大家都觉得拥挤，可是没有人愿意下去，所以造成了互相推搡的结果。南星的头突然被旁边大叔的背包碰到，往前倾了一下，正欲回头查看，坐在旁边的白翊却站起来了。
“你坐里面。”
“不用不用，你的手还有伤呢。”
“左手在里面，没事儿。”
南星看白翊站着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也不再坚持，就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白翊就坐在了靠过道的位置。一路上，南星假装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却很清楚地感受到旁边白翊那里的“腥风血雨”。
车子来了个急转弯，车内站着的人突然都失去了重心往旁边倒。而现在白翊身边的人也受不住其他人的压力，都朝白翊这边倒过来。反应过来的白翊伸出右手来用力地撑着前面的椅子后背，尽量不让自己倒到南星那边。可是，后面不知哪里又来一道力，将白翊的身体往南星那边推去，手也滑到了南星前方的窗户上，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南星身上。
“抱歉！”
“没事儿，不过你的手还好吧？”
南星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的状态，拥挤的车厢，使南星的感官好像迟钝了许多，她只急着去看白翊受伤了的手了。
“没事儿。”
待这一场“拥挤大潮”过去，白翊立马坐直身体收回手，南星才想到刚才的状态，立刻又将头转向望着窗外。
本来是南星要送白翊回去的，下车过后，却变成了自己被送回来。站在小区门口看着白翊远去的背影，南星一时间有些心神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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