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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兰夫人


  刘氏哭哭啼啼,梨花春带雨。

  比汤小娘卖惨的架势,还要足一些。

  如若不是相老夫人拦着,相大英真是一股脑什么都答应下来了,包括为刘氏孤儿寡母的作主,当然了,做什么主,相大英也没弄明白,当然了,也不重要了,反正刘氏这委屈的模样求上门来,任谁也不能不动容。

  除了相老夫人。

  相老夫人将碗往旁边推了推,放下手中的调羹,就着苏嬷嬷端上来的水净了净手,又接过手帕擦了擦嘴,移步到内堂窗下的塌上盘腿坐着。

  刘氏一看相老夫人的架势,又看看她的年纪,便知道是相大英的母亲了。

  要知道青城的贵富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一本名册,里头记载着哪家哪户,什么人口,都是什么关系。

  毕竟青城的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在青城站稳脚跟,办好差事,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缕不清,那是万万不行的。

  刘氏提着马面裙走上前去,欲给相老夫人行礼。

  相老夫人虚扶了一下就拦住了:“咱们素昧平生,你虽是小辈,我也不好受你的大礼,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刘氏又抽噎起来。

  “吕夫人想来有忧心的事,所以伤感难过。”相老夫人招招手,苏嬷嬷识相的端着一盆子温水进来摆于小几上,又将白毛巾拧好了双手捧着。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所以也不知从哪里劝起,一会儿吕夫人哭完了,便用毛巾擦一擦吧。”相老夫人淡淡的,她的意思很明显了,你哭你的,哭够了擦擦脸,咱们再说正事。

  她这样淡定,刘氏倒不好“嘤嘤嘤”下去了,只得顺坡下驴,接了毛巾给脸上擦了几下又递回给苏嬷嬷,然后福了一福道:“我原知道的,相家有位老夫人,最是有福气,有智慧,我们年纪轻,虽仰慕老夫人,却也不敢贸然前来打扰,今日得见老夫人,真是比外头传的还慈祥,有智慧呢。”

  刘氏先是抛了一顶高帽子给相老夫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相老夫人心里不是没数,她指了指小几旁边的位置让刘氏坐,又问她:“你来我们府上,有何事呢?”

  “但求老夫人做主——”

  “我这一把年纪了,又是个妇道人家,能为你做什么主呢。”相老夫人装出为难的样子:“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我年纪大了,瞌睡多,一会儿该困了。”

  相老夫人明显不跟刘氏扯闲篇。

  刘氏的奉承,对她来说也不甚有用。

  刘氏左右看看,将相家这几口人都默默地看了一遍,眼睛就停留在相遂宁身上。

  相遂宁不慌不忙的吃了块野鸡子肉,嘴里嚼着,头也没抬。

  刘氏先找上的她:“听说府中姑娘皆是貌美如花的,今日一见,果然比传言的还好看些,只是不知道,哪一位是二姑娘呢?”

  “是我。”相遂宁捏着筷子,夹了一筷子烩冬瓜条。

  刘氏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失魂落魄的,走路也走不直了,摇摇晃晃的走到相老夫人旁边的小几边又一次坐下,抖抖马面裙,就哭起来:“原来这位便是二姑娘了,二姑娘还这么年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呢,看面相,也最是善良好相处的……”

  相遂宁也忍受不住这奉承的话,只得放下筷子,起身福了一福算行礼:“吕夫人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开门见山,大家也方便。”

  刘氏的眼圈已经红了,她理理衣袖,将手帕子捏在手中,似有千般万般的委屈:“早听闻二姑娘聪明伶俐,连皇上都是十分欣赏的,只是不知我家吕婴怎么得罪了姑娘,让姑娘去皇上那里告了他一状?如今被关在慎刑司里,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知道,进了慎刑司,那多半是要送半条命的啊,吕婴正值壮年,且是吕家的顶梁柱,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呢?吕婴他只是一个粗人,全凭着皇上的赏识,才有今日的位置,若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明示,若是误会,便解了,若不是误会,便是赔银子,我们吕家也愿意给,只求姑娘放我们吕婴一条生路。”

  刘氏说着说着,膝盖一软,便又要跪下去:“若是吕婴他有个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我们的身家性命,全凭二姑娘你一句话,但求二姑娘大发慈悲,放过他吧。”

  看来这顿饭,注定是吃不成的了。

  刘氏上门,显然是针对相遂宁。

  想找相遂宁麻烦的人,车载斗量,见怪不怪。相老夫人一点儿也不吃惊,反而是淡定的看着刘氏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

  相大英跟汤小娘自然是坐不住的,见刘氏哭的这般痛,她可是神机营右副将的夫人啊,神机营右副将吕婴因相遂宁被关进慎刑司?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大事,青城怕已经传开了的。

  “二姑娘,今日去护国寺你到皇上跟前告状了?可有此事?”相大英阴着脸。

  “有。”

  “你为什么告吕大人?跟他有何过节?”

  “我是告状了,可没有告吕大人。”

  “你确定?”

  “确定。”

  “很好。”相大英给刘氏拱拱手:“想来吕夫人是一场误会,小女胆子很小,做人也磊落,怎么敢去皇上那里状告吕大人呢?一定是误会,吕大人得皇上器重,跟小女似乎也没什么瓜葛,小女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状告吕大人啊。”

  “可我打探的消息,护国寺里,就是相二姑娘告的状……然后才有了我们家吕婴进了慎刑司……吕婴他为人正直,他不知哪里得了姑娘,姑娘高抬贵手吧,我们的儿子还小,不能没有父亲。”刘氏说着说着,又来劲了,眼泪跟水似的,说来就来。

  相遂宁有些无奈:“吕夫人,我是告了状,但我告的不是吕大人。”

  “哦?”

  “是啊是啊,小女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告吕大人啊。快告诉吕夫人,你告的是谁。”

  “爹,吕夫人,我告的人,是二皇子。”

  “你说什么?”相大英首先惊呆了,二皇子,那不是郭铴吗?那可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啊,去皇帝面前告他的儿子?相遂宁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吗?若是惹怒了皇上,这可是全家进牢房的罪过啊。

  “二姑娘这胆子…….是怕我们生活的太安逸了,想把我们全家都送进慎刑司吗?”汤小娘冷眼瞧着相遂宁,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相老夫人缓缓道:“便是天子犯法,也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二皇子?遂宁她不告别人,偏告二皇子,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你们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就指责其遂宁来了?”

  “什么理由也不能告二皇子啊。”相大英直挠头,他怂了半生,见了皇帝,便是见了各位皇子,公主,娘娘们,皆是点头哈腰的陪着笑,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东西,她可真是什么篓子都敢捅啊。

  “遂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给大伙听听,也解了大伙的疑惑。”相老夫人招招手,让相遂宁坐在她身旁的塌上。

  这一点,也是保护相遂宁,免得一会儿相遂宁说出什么话来惹得相大英不快,他又要动手。

  得把相遂宁护在身旁。

  夜又暗了一分。

  内堂外的灯笼逐次亮起。

  夜里水雾重,丫鬟门关了内堂的窗子,把夹棉的棉子也放了下来。

  刚才还沁人心脾的红花绿草的味道,被窗子隔绝了。

  唯有烛火微微。

  内堂里的人,皆盯着相遂宁,想知道护国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遂宁倒是从从容容的,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声音也是软软的,又透着坚定:“我有证据证明,二皇子他杀了人。”

  相遂宁没提彩虹的名字,只是一扫而过:“至于有什么证据,大伙就不必知道了,反正最后关头,二皇子他自己都要招认了,不料吕大人他突然站了出来,说人是他杀的,一开始,皇上也存疑,幸存的人当时在二皇子肩膀上留下了咬痕,不料吕大人的肩膀上,也有一处咬痕,加上吕大人口口声声说人是他杀的,皇上不得已,便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罚了,待慎刑司查清了,应该会给吕大人一个清白吧。”

  相大英有些吃惊,可还不忘叹气:“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去管什么谁杀人的事,干你何事?你还嫌相家的事不够多吗?”

  汤小娘也附和着:“若照二姑娘的说法,吕大人他是自己认的罪,如果吕大人在慎刑司也坚持认罪的话,岂不是没命了?毕竟是杀人的事,要偿命的。”

  一听此话,刘氏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那个小儿子,也抱着乳母的脖子嚎哭起来。

  “这样说来,我家老爷有性命之忧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这可怎么办啊,我娘家不过是区区小官,我又是庶出,不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刘氏几乎哑了嗓子:“若不是二姑娘去告状,我们家吕婴也不会认什么罪,也就不会进慎刑司了……..”

  “真是对不住,是我教女无方。”相大英只得尴尬地赔礼。

  相老夫人却是坐直了身躯,显得威严又有气势:“吕夫人,你这话我不敢苟同,说起来,二姑娘去告状,告的也是二皇子,跟你们家吕大人毫无瓜葛,是你们家吕大人自己要往慎刑司里钻,自己要揽下杀人的罪,关二姑娘何事?难道吕夫人你不该关心一下吕大人他为何要揽下死罪吗?”

  “这……”刘氏脸一红,搭不上话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吕夫人。”相遂宁默默地问了一句。

  “你…….问吧。”

  “敢问吕夫人,吕大人肩膀上的咬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夫人若愿意出面作证,证明那咬痕是夫人或是其它人所为,不是为吕大人洗清冤枉了?”

  刘氏眼睛一转,仔细想了想回道:“说起来前头常氏死了以后,我们家吕婴就娶了我进门,有了我之后,也再没娶别的什么妾室,便是在外头,也没有外室的,他行的端正,这一点儿我可以打包票,只是这肩膀上的咬痕,确实不是我所为……是怎么一回事…….姑娘也把我问糊涂了。”

  刘氏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直哭得一双眼睛跟桃子似的:“我不知道那咬痕的事,所以也没法去证老爷的清白,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万一我们吕婴有什么事,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吕夫人尽管放心,慎刑司断案子,也是有理有据,若是吕大人并没有杀人,也会还他一个清白,到时候夫人跟吕大人,一定能重新团聚。”相遂宁安慰她:“据我所知,慎刑司那种地方,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夫人若是去探望,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何况现在皇上也并没有责罚吕大人。”

  “吕夫人放心,我常在宫中行走,若是吕大人那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一定派小厮前去贵府知会一声。”相大英拱手。

  如此,刘氏也不好再说下去。

  毕竟是吕婴自己跳出来认罪,自己跑到慎刑司去的。

  抓住相遂宁不放,也是于事无补。

  刘氏擦擦眼泪,理理衫子并马面裙,又接过门口婆子递上来的暗红色绣孔雀的披风系上,才迈着小步子走了。

  相遂宁并自送她出门,待到大门口,刘氏扶着婆子的手臂,踩着脚凳进了马车,回过身撩着帘子跟相遂宁说话:“二姑娘回去吧,我是急昏了头,刚才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姑娘的本间,并不是要我们吕婴的命,毕竟姑娘跟我们,没有什么仇怨。”

  刚才在府里,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刘氏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明显是冲着相遂宁来的。

  如今没别人在身旁,她竟又说出这么温暖的话来。

  相遂宁倒看不透她了。

  刘氏的马车还未走呢,就见一个小厮小跑着上前,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给刘氏行了礼道:“夫人,那位兰夫人又来找夫人叙旧呢,夫人说不见她的,我们门上赶她走,她偏不走,还在咱们府门口等着,夫人这会儿就回去吗?要不要避一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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