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疯子
咕噜...
咕噜...
浑浊的池水，给邓婷羽的视野蒙上了一层迷蒙的布纱，远没有表面看来如此清透。水流涌动的声音卷入了耳蜗里。顿时，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琉璃状的镜面。
邓婷羽在匆忙中，急迫地调整身位。手臂跟小腿富有节奏地晃动起来。逐渐地，她开始感受到自己失衡的重心在一点点地回到身体中。
哗...
没有多想，邓婷羽调动身躯，将水流所带来的阻碍化为助力，往上一浮。灵巧的头颅率先仰出了水面，剧烈地开始呼气吐气，以填塞被气流所压迫的胸腔内部。
邓婷羽转头四周，除了屹然不动的景物以外，她没有看到任何活动的物体。
湖泊的水纹一遍遍地打在邓婷羽天鹅般的脖颈上，湖水里传来的刻骨寒意让她的精神瞬间活跃起来，也让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存在过多的犹豫，邓婷羽张开口唇，大大地吸进了一口空气，然后再次奋勇地钻入水中。
水中的世界，若是单纯用肉眼来看，可视度非常低。
但好在，基本的明亮色调还是能够分辨得出。
邓婷羽的眼前晃过几缕浮动的黑色发丝，那是她的头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些小气泡。往远处看，幽沉的湖底黑漆漆一片，让她开始体会到这片湖泊的深度，远比纸面上的数据要来得真实。
在那之中，有另一具削瘦的身形在缓缓地往下沉。那是方启铭，只是看样子失去了意识，一动也不动。
邓婷羽开始划动周围的水流，借助它们的推力，一步步向方启铭靠近着。
她看得出来，这个人是真的不会游泳。但令她想不明白的却并非是这点。
很快，邓婷羽就游到了方启铭的附近，观察到一个停滞的面容，知晓对方已经失去了知觉，肢体不会挣扎。
她宛若人鱼般，快速游到了方启铭面前，双臂穿过他的肋下，勾起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单肩抬起对方的胳膊，呈现出一个半拥抱的姿势。
都这种时候了，邓婷羽显然也不会去在意肢体摩擦这种小事。她小腿发力，交叉游晃。虽然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重给她带来的沉重负荷，但幸好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唯一担忧的，是方启铭恢复知觉，擅自挣扎，那才叫麻烦事。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直到邓婷羽带着方启铭一同浮出水面，后者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体力在剧烈消耗，邓婷羽没有心思叫醒对方，涂增困扰。她尽量把自己的躯体贴在方启铭的身前，倾斜一点，让对方的重心挂在自己身上。
然后一点点地往岸边游动。
即便是在翻涌的湖水中，有些部位触碰亦是在所难免。
邓婷羽不知道身旁的男孩是什么感受，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半边胸脯被压得很痛。想要以她的臂力来拖动一个青年的身躯，终究是太勉强了。迫于无奈，她只好让自己的身躯来承担对方的部分重量。代价就是，半侧身体一直在传来那种被蹭蹭刮刮的触感。
当然，邓婷羽的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四肢的游动，以及相隔不远的靠岸口上面。对这些小细节，她确实能感受到，但没空去仔细计较。
一切都要等脱离险境再说。
......
由于他们跳下来的地方并没有石阶靠岸，因此邓婷羽得找寻一个低坡的小口子来上岸。
半分钟的时间，眨眼而逝。
但对于此刻的邓婷羽来说，却是如此的漫长。
经过艰难的游动，邓婷羽终于在四肢开始出现乏力的时候，摸到了低处的石砖道路边沿。
她咬着银牙，想仅靠一只手把身旁的方启铭先抬上去。
可惜，无论她使出了多大的劲道，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吸收水分的衣物，外加上不便利的发力环境，使得她在岸边摆弄了很久都无法成功。
没办法，邓婷羽的另一只手必须要抓在石砖以稳固身形。
因此，她换了种思路。
先扶持住方启铭的身体，邓婷羽深吸一口气，然后下身半倾，轻巧的脚尖开始露出湖面，并一鼓作气，屈膝抵在了石砖上。
至于她的高跟鞋，早就在开始游泳之际，邓婷羽便在水中脱了下来，让它自由沉进湖底。
借助膝盖磨损斑驳石砖所带来的阻力，邓婷羽将重心上移，把自己的另一半身躯给抬离水面，来到地砖上。
紧接着，她俯下身子，让闲置下来的双手拉扯住方启铭的双肋，脖颈相交。邓婷羽重重地又喘了几下粗气，面孔已然被冰冷的湖水冻得通红。
她手臂上露出薄弱的青筋，毫不顾忌形象，让自己双膝跪地。经过了几次尝试后，光滑的膝盖很快被擦伤，红肿起来。
邓婷羽闭上眼眸，两手握拳发力，紧紧地抱住湖面上的方启铭。终于在一番折腾之下，让后者的上半身脱离了水流。
随后，她用双膝挪着步子，慢慢地把方启铭的身躯从湖泊里拖了上来。
即便摆脱了困境，邓婷羽也无法休息。
她疲惫地望着方启铭泛起青色的面孔，了解到对方在昏迷时，肺部积水太多。要是这么放置不管，估计他的心肺都会停止运转。
掌心朝前，按下胸腔。
邓婷羽观察着此刻方启铭的脸色。
口角虽然有流出一点点水渍，但丝毫不见有好转过来的迹象。
剩下的，唯有......
“混账。”
邓婷羽暗骂一声。若是放在平时，让她大公无私地救助溺水者，还给人工呼吸什么的，这种善事她可不会亲自下场。
但没办法，现在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叫得来人的间隙，没准这个混账早就得窒息死亡了。
要是方启铭一死，无论事实如何，她邓婷羽这辈子都得背着个谋杀犯的名头。
早就该想到这个人脑袋不正常的，只是她没想到这货居然敢把自己给搭进去。
口唇之间的接触，其实跟牵手差不多，并没有太多异样的触感。只是人们在这之上附加了太多的含义，使得大多数人都无法轻易忽视，嘴唇相接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
对于一个溺水者而言，他的嘴唇必然是冰冷的。邓婷羽不知道对方在昏迷中能感觉到什么，她只是觉得很冷。
而现在，她还要把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暖意传递给对方。
俯下身，拉开方启铭下颚附近的骨骼，迫使他张开口腔。邓婷羽迅速地接了上去，上嘴唇贴着对方的嘴角，往里重重地把气吐出来。
没有过多停留，邓婷羽又抬起身子。按了几下他的胸腔以后，另一只手把对方的鼻翼捏住，往返着，用嘴向方启铭灌入气流。
咳咳......
方启铭的心肺开始重新运作，并不断地往外吐出湖水。
邓婷羽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手印上没有唇膏，大致是被水冲干净了。
方启铭把面孔朝向地面，背过身子，不断咳嗽着，稀里哗啦地吐出一地的水渍。意识开始在跳动的心脏中逐渐苏醒，他疲倦地睁开眼睛，缓过了神。
注意到方启铭不再呕吐，邓婷羽仰倒在一旁。她不在意地面会有多少污渍了，因为她现在可能比地砖还要脏得多。
黏糊糊的衣物，被拧成乱麻的头发，还有憔悴伤痛的膝盖，这些东西的罪魁祸首自然要归功于身边这个青年。
但邓婷羽现在并不想责难对方，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跳下水的时候，你没有第一时间抓紧我？”
她哑着嗓音询问。随即发现自己说话不清晰，连忙往旁边吐了两口半水渍的唾液。
方启铭离得近，所以听得还算清楚。他喘息了几口气，让自己从溺水的虚弱状态中恢复过来。而在这时候，他也不忘摆出笑意，对着邓婷羽自信道：
“因为我知道你会救我的。”
“就这样？”邓婷羽似乎看到了方启铭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沉声道：“如果我当时没留意到，那你就会死的啊。你这个疯子究竟想过没有？”
“我猜你不会让一个谋杀者的罪名毁掉你的半辈子。”方启铭解释道。
“为什么你就这么断定我是你想的那种人？为此还要赌上性命！”邓婷羽沙哑的声线听不出任何的情感。
“没有价值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方启铭沉默了半响，缓缓说道：“如果连自己的选择都无法坚信，那我也没有资格去帮助你。”
“更何况，我的命现在根本就不值钱。”方启铭勾起嘲讽的口气，轻松道。
“......”邓婷羽把目光从方启铭身上移开，她望着阳光洒落在路旁的柳枝上。身躯里的寒意渐渐被浮动的春风所带走。
“不要命的疯子。”她平静地，对方启铭轻声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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