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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后面的都跟上,快点!”乌司奴分明和被训斥的人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看上去却深沉很多。

        被训斥的一列七人,乖乖低着头,端着手里的锦盒,加紧了步伐。

        当然,这也不能怪乌司奴,迟了桑雅公主的午膳,头一个要领罚的可是她。

        今日难得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阳光洒在灰白的宫墙上,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乌司奴自小长在宫里,是桑雅公主乳娘的孩子,虽然没吃过几口奶,身子骨倒是长得十分壮实,皇上甚爱桑雅公主,爱屋及乌,她也落了不少好处,比如,乌司奴是宫里唯一一个可以穿着男奴衣服的女奴。

        但说到底,乌司奴也只是个奴。

        等候桑雅吃饭的时候,乌司奴站在公主身后,不免思绪乱飞,又想到一些儿时的事。

        乌司奴作为桑雅的陪奴,真真切切陪着桑雅做了一切事情,饭前尝毒、恭后净厕、骑马射箭、□□短刀、琴箫笛瑟……学的学了,练的练了,除了尊卑有别,时常挨打,倒也活得安逸。

        若细看桑雅的样貌,没有半分桑皇的影子,却因为养尊处优,唇红齿白,明眸细眉,再加上一身金丝银线,饶是谁看了都会说一句貌美如花。

        “乌司奴,我吃饱了。”公主的话打断了乌司奴的思绪。

        “是。”

        乌司奴打开门,门外候着的女奴列队进来,熟练的撤下了所有碟子,又依次退了下去。

        桑雅乃皇后所出,又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难免养成了骄纵的脾气,稍有不如意就对乌司奴甩起皮鞭,时常打的乌司奴吐血。

        午饭后桑雅习惯小憩,宫里不能有一点声音,但乌司奴必须守在门口,因为公主醒时只喊一句乌司奴,若没人应答,就要领一顿皮鞭。

        站在阳光里,乌司奴一直想象外面是什么样子,从出生就在宫里长大的她,听起从外面来的下奴们说起,仿佛那是一个比宫里好许多的存在。虽然乌司奴向往宫外,却也想念娘亲。虽然都在宫里当差,但乌司奴的娘亲是皇后宫里的嬷嬷,皇后宫里所有人的饮食起居都要她经手,无暇顾及这个在公主宫里做上奴的女儿。

        正想的出神,一个下奴打翻了地上的花盆,花盆的碎裂声在这安静的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乌司奴冷眼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奴恨不得先杀了她给自己垫背。

        后背刚结了疤的伤,又要裂开了。

        “乌司奴。”桑雅的语气很是平静,可越是平静,越代表她很生气,有一种要杀了她才能解恨的感觉。

        桑雅不会在院子里惩罚乌司奴,因为如果皇上路过,会发现自己没有表现的那么乖巧可爱。

        桑雅也不许被罚的人出一点声音,否则就不只一顿皮鞭那么简单了。

        乌司奴立刻进了公主的房间,随后就听到皮鞭抽在肉上的声音,偶尔还传来几声公主的质问。

        等到乌司奴再出来的时候,难得今日从云层后出来的太阳也已经落山了。

        乌司奴回到自己的住所,模糊的铜镜里只隐约看到今天新换的灰蓝色衣袍已经烂的没法修补,还染着深红色的血,十分难看。

        被一顿皮鞭抽完,乌司奴一个月都只能趴着睡,夜里翻身会疼醒,伺候公主也疼得咬牙忍着,自己穿衣服更是手都伸不直。

        不过这宫墙并不是密不透风,桑雅什么时候发了脾气,风就会把这消息吹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乌司奴,不然我和父皇讨个赏,让他把你赏赐给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碰你,你大可过的比现在好。”桑希把药放在乌司奴床边的窗台,男女有别,即使偷偷跑来看,也从不逾矩。

        不看也知道,桑雅下了多大的狠手。桑希皱着眉头,棱角分明的脸在月色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忧郁。

        “王子抬爱,乌司奴受不起。”强撑着说,也听得出乌司奴十分疼痛。

        桑雅、桑希、乌司奴都是一样的年纪,十岁以前都养在皇后宫里,桑希从有意识的时候就觉得乌司奴比桑雅更像自己的妹妹,总是保护着她,可惜王子公主到了十岁就要自己分得一座宫苑。

        乌司奴只有一个,可桑希和桑雅都想要。

        两人比赛骑马射箭,乌司奴是桑雅的战利品。

        从此乌司奴就成了桑雅宫里的上奴。

        “乌司奴,那你好好休息吧,夜深了,我该回去了。”桑希虽是个王子,却因为过于羸弱,并不受皇上喜欢,如果宫里的上奴将自己私自外出的事禀告皇后,又要加深皇上的厌恶。

        桑,这个马背上建起来的国,崇尚武力。凡是有争论的事,都以武力决斗得结论。

        而桑希,却偏偏喜欢读书写字。

        桑国一年难见几次太阳,下雪的日子远远多于出太阳的日子,因而桑人多肤色白皙,桑希又是被好生养着的王子,所以皮肤白嫩,眉眼如画,眼里带着独有的深邃与幽怨。

        幽怨是乌司奴认为的,儿时所有小孩都在闹腾时,乌司奴总能看见桑希看着远远的天边,眉头轻蹙。乌司奴很想问他在为何事担忧,但从未开口过。

        “乌司奴恭送王子。”

        乌司奴越长大,越明白自己与桑希之间有一道叫做礼法的鸿沟,不可逾越。

        好在桑希送来的药十分上乘,乌司奴不会拒绝用好药。

        深夜,乌司奴做个一个梦,梦里,自己走在集市上,两边都是吆喝买卖的商贩,虽然看不清卖的是什么,但却是下奴说的十分好吃的东西、十分好玩的东西。刚要伸手去摸,却扯疼了伤口,醒了。

        如果能出宫就好了,最好能和娘一起。乌司奴一脸怅然的看着将息不息的火烛。

        乌司奴早早醒来,因为后背的伤,所以换衣服需要更长的时间。

        出门见到白茫茫一片,夜里下起的雪,已经积了一指厚。

        今日皇上皇后要与几位王子公主家宴,所以桑雅也起了大早,按照惯例要亲手为皇上准备一道菜作为礼物。乌司奴也很期待,能见到皇后就意味着也能见到娘。

        可惜皇上不知道,自十岁以后吃到的桑雅做的菜,都出自乌司奴之手。

        今日,桑雅点了一道泽国名菜狮子头,却要乌司奴从打肉馅开始全部自己做。

        往日自然没有任何说辞,可是昨日刚受了一顿皮鞭。

        “将肉研碎沫需要极大力气,奴伤口未愈,恐有违公主期待。”

        乌司奴花了极大的勇气说出这话,但却并没有得到公主的谅解。

        跪在地上、低着头等待回应的乌司奴,感受到倾盆而下的凉水,从头到脚。

        “怎么挨了一顿皮鞭越发胆子大了?”桑雅顺手将倒空的盆砸在乌司奴身上。

        公主转眼想到万一做不好吃食,必会被别人比下去,但乌司奴是不能放过的。“滚出去跪着!”

        乌司奴感受到后背的伤又裂开,都未回应一句,便跪在了雪地里。

        家宴要等到皇上处理完所有政事,乌司奴作为桑雅的上奴,是要陪伴出席的。

        本想着顶多跪到皇上宣召,没成想乌司奴这一跪,就跪到了月上梢头,跪到了衣服从里到外都冻成了冰,跪到了后背流下来的血冻在了身上。

        “去换身衣服,准备出发。”桑雅看着雪地里的乌司奴,眼神里没有一点怜惜。“去晚了,仔细你的皮。”

        乌司奴发着烧,已经没有力气回话了,只能尽最后一点理智,做该做的事。

        桑雅儿时并不是这样的,起码当自己被当成桑雅的战利品时,乌司奴还想着幸好是桑雅不是别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桑雅变了。每一顿惩罚都仿佛抱着一定要致死的目的。

        家宴上,皇上皇后展现了身为人父母应有的慈祥,耐心的倾听着一众子嗣倾诉、对一国之君之母的歌颂,时不时露出笑容。。

        可惜,王子公主们忘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从不这么慈祥的父皇母后,笑容后隐藏着巨大的图谋。

        终于,听完了所有人的汇报,尝过了所有人的礼物,就要说出这一图谋了。

        “吾儿们可听过一句‘得樱桃骨者得天下’?”皇上浅饮一杯酒,看似毫无目的地问着。

        王子公主们还以为父皇在测试自己是否博学。各个踊跃回答,展示自己的能力。

        不过还好,有几个年龄稍大已经搬出宫的王子,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现在父皇需要在场各位相助,可否有人愿意暂时放下声名利禄,助父皇寻得此物?”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搭话,所有人都在心里算着自己的账。

        大殿上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到烛火燃烧灯芯的声音。

        等了两杯酒的时间,也没有人回话。

        但这两杯酒的功夫,却让乌司奴清醒了很多,仿佛看到昨夜梦到的街市。

        面前摆着一场豪赌,赌赢了,出宫、自由以及一切美好,赌输了,大不了一死。

        “回皇上,乌司奴愿代桑雅公主,寻找此物!”乌司奴跪在大殿上,俯首贴地,闭着眼睛依然感受到所有人注视着自己。

        即便是不能和娘一起,乌司奴也下了赌注,在桑雅宫里的日子,真的越来越难熬了。

        桑雅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时气的牙痒,但此刻,必须和乌司奴口径一致。

        “回父皇,孩儿的上奴,跟随孩儿学习骑马射箭、□□短剑,又管理着孩儿宫里的一切事宜,必然能应对一切变化,一定能完成父皇所愿。孩儿想在父皇母后膝下再尽些孝道。”

        这句话,皇上若细听,必然发现漏洞百出。

        桑雅也在等父皇责问。

        可惜皇上有自己的考量。

        寻找樱桃骨,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这般大年纪即可。

        “哈哈哈哈,没想到吾儿宫里还有如此勇士,那便将此任务交由乌司奴吧!”皇上将新倒满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即刻拟旨,明日稍做准备,申时出发!”

        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后也难得说了几句:“乌司奴,你大可放心去做皇上交给你的事情,你的娘亲在本宫宫里,本宫自然不会亏待她,待到你马到成功之时,本宫便许你二人离宫。”

        这并不是什么美言许诺,只是用乌司奴的娘捆住乌司奴,以防她一去不回。

        乌司奴低着头,却用余光找寻在暗处的娘,很想在离开前再见她一眼,哪怕这么多年无论娘知不知道乌司奴挨打受罚也从未出现过;哪怕皇后许她一日来看看乌司奴她也从未来过;哪怕她表现的仿佛从未生过这个女儿。可乌司奴依然没有见到娘,正如料想的那样。

        桑雅和乌司奴,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光,才缓缓站起来。

        乌司奴毫无防备,桑雅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打的乌司奴半边脸瞬间肿起来。

        “狗奴,当真是胆大包天,如此大事竟然私自逞勇,你当我是不存在吗?”桑雅怒斥。

        乌司奴感受到嘴里面的血腥味,深吸一口气。

        “公主,无论如何,皇上定然希望我找到东西带回来。”

        言外之意,若此刻你打死我,也不好交差。

        桑雅狠狠瞪了一眼乌司奴,扭头离开。

        看着远去的桑雅背影,乌司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了。

        乌司奴激动的一晚上没睡,本来自己也没有多少东西,唯一带上了娘留下来的遗物——一个吊坠。

        皇上昨日家宴说此事不可声张,所以选在申时出发,给了乌司奴两套衣服,一个纹在手腕上的钱证,遇热水即显现,在三国任意一家桑国钱庄都可以取任意数目的银两,还给了过道牒。

        申时快到时,公主又喊乌司奴去了一趟,只说了几句话。

        “乌司奴,真希望你不管找不找得到父皇要的东西,都死在宫外,再也不要出现了。”

        桑雅说这话时,倒像是有些解脱。

        在这诺大的宫里,这是乌司奴临走前收到的唯一的“嘱咐”。

        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是被桑雅打死,怎么死都可以。

        一直等到申时,天色已暗,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灰白的宫墙显得格外冷漠。

        在这宫里从小长到现在,却仿佛从没有一刻,属于这里。

        乌司奴刚走出宫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听声音,是桑希。

        乌司奴回头,见桑希跑过来,便停住脚步等他。

        “乌司奴,这是我这些年存的东西,你都拿上,能卖的卖掉,能用的留着用。若是遇到危险,不要硬碰硬,能逃则逃,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我,我就只能帮你这些了。”桑希眉头间的担心是真的。但他的懦弱也是真的。

        “谢王子厚爱,皇上已经给了奴许多盘缠,够用了。”乌司奴行了大礼。

        “天色已晚,王子早些回去吧。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王子珍重。”

        没等桑希来扶,就起身,出了宫门。

        守卫缓缓关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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