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程挽英认识久了，裴静觉得自己将他的聪慧也学来了一两分。
小小的一罐头油，都能让她脑中灵光一闪。
自小到大，她都同镖局里的糙汉混在一起，整日在日头底下练功习武，脸颊被晒的黢黑，说话也是高声大嗓的，全没半分女子样。
这约莫就是她输给“小狐狸精”的原因。
输一次不不要紧，但不能次次都输。
在家中想做个女子打扮实在有些困难，但在京城就不一样了，这不是有月桂嘛！
“表小姐？”月桂挠挠头，“哪个表小姐？”
谢南倾有那么多个表妹？
“就是那个小……”裴静恍然发现，她还不知道“小狐狸精”的名字，于是不情不愿地道，“就是喜欢程大哥的那个。”
“刑部的程挽英程大人么？”见她点头，月桂笑着说，“没有喜欢程大人的啊！”
“怎么……”
裴静猛然顿住！
瞧月桂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说谎，之前她问谢南倾，谢南倾说“小狐狸精”不在京城。
试想，“小狐狸精”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把程大哥勾到手，怎么可能不整日在一起腻腻歪歪？又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
这是个问题！
还有！
昨日程大哥是与他们一道来的谢府，却在谢府门前止了步，任她怎么说，他都不愿意踏入，这说明什么？！
说明谢府有他不想见到的人，或者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一来到这里，他就会想起某个人！
难怪这次见到程大哥，他一直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
“小狐狸精”明摆着是把人勾到手，就不珍惜了啊！
可怜的程大哥。
可恶的“小狐狸精”！
“姑娘，您怎么了？您说的表小姐……”
“无妨，”裴静气冲冲的把碗里的饭吃完，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回头对她粲然一笑，“月桂，来。”
“……”
月桂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不仅给她梳了好看的发髻，还在她脸上扑了粉，上了淡妆。
一番工夫下来，裴静望着铜镜里的人儿，目瞪口呆。
眉色如远山之黛，眼眸若清泉之水。干净明澈的目光，却因着微微上挑的眼尾而带出了几分艳色。
她的肤色不算白皙，比不得“小狐狸精”，但娇俏的面相中带了几分“小狐狸精”都没有的英气。
这是她？
裴静揪起落在肩头的一缕头发，用发尾在脸颊边扫了扫，铜镜里的人也揪起了头发，用发尾扫脸颊。
真是她！
“月桂，你这手艺不错，待……”
剩下的话，被噎在了喉咙口。
裴静皱着眉头，将手里的发丝往鼻子边送了送，头油的香气不若在罐子里那般浓郁，反倒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京城的女子她见得不多，近距离接触过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不是“小狐狸精”，是在飘香楼里闻到过！
“姑娘？”
裴静将指头竖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闭起眼睛仔细回想，脑海中终于浮现了几个黑咕隆咚的画面。
想是公子渴了，奴家给您斟杯茶喝。
那日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有些口渴，就摸黑起来找水喝。烛阳当时还没歇下，见她下了床，赶紧走过来扶她，同她说的这句话。
原来是烛阳发顶的气味。
裴静兴奋于自己想起了一些，但又沮丧于这些细枝末节对破案根本没什么用。
当时她是醒了，但根本没去注意包袱，不过烛阳还没歇下，飞贼应该……
不对！
裴静蹭地站起来，将月桂吓了一跳。
“你家公子呢？”
“一早去上了朝，这个时辰定去大理寺上职了。”
“我去找他，”边说边往外走，可走到门边才想起来，谢南倾的腰牌已经不在她手上，大理寺她进不去，“我出去走走，晚些回来。”
裴静离开谢府，径直去了飘香楼。
烛阳是飘香楼里的头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来人是男是女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夜，酒过三巡后，烛阳就戳穿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后来她们姐妹相称，聊得更投机了。
烛阳分明知道她是女子，可半夜醒来时，她说的却是——
想是公子渴了，奴家给您斟杯茶喝。
她怎么会唤她公子？
裴静越细想，越觉得那声音不是烛阳的。
飘香楼门外有侍卫把守，闲杂人等别说进去，连靠近都不行。
裴静自然没笨到去硬闯。
飘香楼是一座圆形的花楼，总共有三层，许是为了居高望远，看景色方便，二楼和三楼的窗外都围了一圈雕栏。
裴静估摸着烛阳屋子的方位，正巧不临街，窗子下方是条暗巷。
暗巷过往人少，还堆着不少杂物，她觑个没人的空档，脚尖一点，轻轻松松的翻了上去。
刚一站定，就听到了烛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我的身份，早已注定许多事情无法强求，你若执意如此，”她叹了一声，“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只能你自己承担，你可想清楚了？”
裴静没听到回答的声音，片刻后，屋门被打开，脚步声一前一后的响起，两人似乎一同出去了。
烛阳不在房内，她私自进去实在不妥当，可始终站在这里，若被过往的百姓发现，弄不好又要被送进大理寺。
裴静一咬牙，伸手推开窗，直接跳了进去。
烛阳的梳妆台上满是钗环首饰，胭脂水粉，下方有两个小抽屉，裴静伸手拉开，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大肚白瓷罐。
她将瓷罐拿起来，盖子打开，芳香霎时扑鼻而来。
不是梅花的味道，而是桂花香！当夜扶着她的那个人，果真不是烛阳。
门外倏尔有脚步声响起，裴静心头一凛，也没细听，直接打开衣柜藏了进去。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那人走进来，咚咚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下又一下，仿若重重地踩在她心头。
裴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她打定主意拼了的时候，袖子蓦地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径直扑了出去。
她就势出手，胡乱与那人过了两招，因着没什么准备，两只手腕很快被制住。
她正要挣，就听身后那人开口道：“是我。”
清冽又淳厚的声音，是谢南倾！
她一偏头，正看到谢南倾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淡然又沉稳的神色，莫名让她的心安稳了下来。
“怎么是你？”
问完之后，她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来人是正大光明推门进来的，是他也不奇怪。
“罢了，不重要，”说话间，谢南倾已经松开手，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我想起了件特别重要的事！”
裴静将夜里的事，“烛阳”的话，还有方才的发现一股脑的都说给了谢南倾，乱七八糟，没什么逻辑，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谢南倾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难看。
十有八九是没听明白。
裴静决定调整下情绪，再给他说一遍，毕竟……自己私下里想，和亲口说出来，冲击力还是不大一样。
她真是越讲越后怕。
“扶着我的那个，很有可能就是飞贼，女飞贼，”她抬手拍着胸口，“我当时迷迷糊糊的，若发现不对劲，同她动手，不见得能打得过。”
试想，女飞贼在京城偷盗，偷的还是守卫森严的官员府邸，能不做万全的准备？能没个武器傍身？
女飞贼为了脱身，弄不好会要了她的小命！
裴静觉得，此时此刻，但凡有点儿同情心的人，一定会温言安慰她，同她说——莫怕，没事了。
可谢南倾，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因为他不仅没安慰她，还说风凉话。
“昨夜还义正言辞，今日倒怕起来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裴静一股火气攻上心头，偏头瞪他，嘴角动了几动，愣是没想出来怎么骂他！
四目相接，就在她眼睛都瞪红了的时候，谢南倾动了。
抬起手，轻轻落在她发顶，笨拙地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
这动作，同巷子口的酸秀才拍他家的狗没甚区别。
“如此，可好些了？”
“……”裴静梗着脖子，好半晌才吐了个音节出来。
呵。
女飞贼的事在京城很是轰动，连当今圣上都已知晓，圣上特令大理寺侦办此案，尽快破案，还百姓与官员一个安安定定的长安城。
裴静被抓后，谢南倾的手下曾盘问过红妈妈。
红妈妈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将那夜来楼里的人都说出来，但做她们这一行的，必须有眼力，会看人。
红妈妈记得清楚，当夜除了裴静以外，旁人都是轻身而来，没人拿包裹背包袱。
所以，女飞贼极有可能就藏身在飘香楼，楼里每一个人都可疑。
之前谢南倾下令封了飘香楼，为的就是暗查线索，以免打草惊蛇。
有了裴静的发现，线索也就有了。
“陶潜。”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门外晃进来，黑衣劲袍，瞧着功夫很高的样子。
“大人。”
谢南侧头同他耳语几句，声音很小，裴静离得近，倒是听到了两个词。
他提到了隐香阁，还有名册。
不多时，陶潜抱拳：“属下明白。”说完就领命走了。
谢南倾又命手下侍卫传话，让飘香楼里所有姑娘集中起来。
离开烛阳的房间前，裴静从袖子里摸出手帕，同上次一样将脸围住。
飘香楼里的姑娘着实不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站了三层。环肥燕瘦，花枝招展的。
待人到齐，谢南倾看了裴静一眼，正要说话就被裴静打断了：“不必说，我懂。”
她背起手，从站在边上的第一个姑娘开始，一个一个前前后后的看，偶尔还会掀起面纱的一角凑近闻一闻。
谢南倾看着她的动作，颇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做的极是认真专注，又不忍心打断，索性就任她去了。
裴静总共挑出了五个用梅花头油的姑娘，又闭目凝神，让这五个姑娘分别说了几遍当夜听到的话。
许久，谢南倾问道：“如何？”
“……”她睁眼望他，眉心拧着，“都不像，又都有点儿像，我约莫是听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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