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雪虐风饕，裹挟着雪花的烈风遮天蔽日，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铃铛声，又戛然而止。
周遭寂静无声，十四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漆黑一片，唯有一棵菩提树，树下是盘腿而坐的清竹。
“这是什么情况？”十四左右张望，生怕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她拖走，后背一阵发凉，往清竹跟前凑近了些。
清竹睁开眼，疑惑道：“花月？”
“不然呢？”
“你可能证明？”
“我昨日写了副对子，上联，一颗大丹两人分，下联……”
“好了，闭嘴。”清竹微微皱了眉头，解释道：“应是你修为尚浅，又惯是个心大的，才未进入属于你自己的心魔。”
“心魔？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身处幻境？这是……你的心魔？”月影与清竹是旧相识，有关魔族幻术的记载她曾在书上看到过一星半点，修成此幻术者万中难寻其一，更别说如今魔族凋零……万万没想到自己也能体验一遭：“那人妖是个人才！清竹，你的心魔为什么是棵菩提？难道这棵树就是白堕？”
十四围着粗壮且枝叶繁茂的菩提树走了一圈又一圈，不住感叹大妖怪喜好确实与众不同。
清竹定定望着黑暗深处，一言不发，直至一熟悉的银铃悦耳之声传来：“小黑蛇，你会喝酒吗？人间美味不过如此，比天上的琼浆玉露还要好上几分！”
清竹随即起身，抚平衣衫褶皱，平静且精致的面容难得露出一分严肃。
十四也顺着清竹的目光望去，黑暗顿消，天地重拾色彩，晴空一碧如洗，漫山遍野的花开得绚烂。
声音的主人有一双清澈黑眸，令人见之难忘，高高束起的长发未饰一物，白衣白裙，提着个鎏金雕花酒壶。
“她是白堕？”十四根本挪不开眼，原以为那狐妖美人已是倾国倾城，可跟眼前人一比，也是美得索然无味，怪不得清竹毫无反应，只因珠玉在前。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清竹如何？以后就在我座下当差，本神君罩着你，千万莫做恶事。”白堕莞尔一笑，将酒壶塞到清竹手中，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头枕双臂，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漫不经心道：“此趟差事容易，待本君多玩两日再回天界。我瞧着那人是个肤浅的，见到本君路都不会走了。”
十四记得狂风肆虐前清竹曾说白堕早已魂飞魄散，她自称“本君”，说明至少是天界的上品神女，身份这般尊贵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阵清风拂过，周遭空间扭曲片刻又再恢复，白雪皑皑，竹影斜横，富丽堂皇的屋舍，白堕侧卧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她看着十指适才染的蔻丹，语气中似有几分疑惑：“清竹，你说天君是对的吗？可他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为何非要诱他堕落？”
他？他是谁？十四眼睛瞪得浑圆，以为是三个人的故事，没想到还有第四个……乖乖，元日也忒精彩了，不愧是开年大戏。
“我想到了，你爱她，她爱他，而他爱他……对不对？”十四凭借自己过人的脑补能力，理清了四人恩怨逻辑链，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公公母母，旷世绝恋，要素太多。
“你要是还想头朝下感受世界，大可继续胡编乱造，我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清竹说完大步向前，立在白堕身后。
他明知这是心魔幻境，终究忍不住开口：“神君，凡人自有命数，谁也不例外，他有他的去处，你有你的，要知‘一切辗转，皆起慈心’。”
闻言，白堕起身，本就绝色的脸上浮现迷人笑意：“我就知道清竹是知我心意的，定当勉力试上一试，往后才不会悔恨！”
白堕转动迤逦长裙，坐在妆奁前细细装扮，唇若丹霞：“清竹，你看这口脂颜色如何？”
十四看见清竹虽唇角含笑，可眼中却满是悲色，她不由得胸口一痛，二人一问一答矛盾重重，只因当初清竹绝不是如此回答，他鼓励她违背天意，追逐本心，他也相信人定胜天。
她轻轻拽了拽清竹一角袍衫，劝慰道：“白堕神君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她想做的事，不会受旁人意见左右，千年前你也不过是个修为尚浅的小妖，影响不了事态发展。”
出乎意料的是清竹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白堕，眉间郁色更重，他何尝不是这么告诉过自己，人间的虚妄是诱人堕入深渊的恶鬼，连白堕都不能免俗，何况是他。
登基大典隆重威严，白堕着王后冠服站在年轻帝王身旁，二人比肩而立，任谁都能看出伉俪情深。
“白堕神君竟做了凡人的王后？”十四直摇头，天界神女动了凡心乃是大忌，可也不至于魂飞魄散，除非……除非……她堕入魔道！
十四默默跟在清竹身侧，她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也不想打听他的痛处，毕竟白堕对于他而言，如师亦友，影响了他身为妖怪的一生。
年轻帝王偌大的后宫中，只有王后一人，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对猫猫狗狗不感兴趣，豢养一条黑色蟒蛇，好吃好喝供着。
“清竹，他去治水患了，已初有成效，他怎么这么优秀，什么都会。”
“他自打出生起就是储君，师从名家，理当知晓。”
“清竹，临国要他送一位公主去和亲，方才撤兵，他说若一国安危需要牺牲女子来保全，这君主不做也罢，他亲赴边境，带兵打仗去啦，我要悄悄跟着他，可别让旁人伤了他。”
“你应该劝他不要冒险，送一位公主便送一位，她们靠天下百姓奉养，也当为天下百姓牺牲。”
“清竹，他生病了，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凡人身子也太脆弱了，说病就病，久不见好。”
“吃喝玩乐最是容易，你当劝他保重身体。”
“清竹，天君大怒，派人来代替我，可我不想看着他呕心沥血扭转的局面付之一炬，更不想他死。”
“你是天界神君，听命行事，是你的责任。”
白堕时而哭时而笑，肉眼可见的焦虑暴躁，直至提着一柄带血的剑，虚弱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神空洞：“……我竟重伤了同僚，我从未想过这柄剑会有指向他们的一日。”
“月影呢？”十四四下张望，事态已发展至白热化，却一次也未见到月影。
“月影一直都在，魔由心生，白堕不愿成魔，她将此部分从身体中剥离出来，便是月影。”清竹看向白堕身后的影子。
十四见那影子是有些奇怪，虽举止同步白堕，可比她更激烈更冲动，一体而生，月影比清竹更加认同白堕，甚至比她还要激进。
冲天火光，打杀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诛昏君，还太平”的口号，白堕带着清竹到了后山，她神情严肃，似是在交代后事：“他们很快就会来捉我，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救我，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她挥剑将影子与自己分开：“他因我而生，已是不幸，麻烦你带他走吧。”
交代完，白堕头也不回地直奔皇城，她的爱人还在殊死拼搏，她要与他一起。
清竹并未追上去，他向另一头的群山走去，那处密林中有一块占地不小的空地，他坐在其中一棵树下，盯着脚下激烈挣扎的黑影。
“我觉得吧，事情也不怪你，是她要你走的，她不想拖累你，就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十四蹲在一旁，忍不住用手指轻戳月影，他连自己的人身都未化出，怎么敢大言不惭地指责清竹未去救人。
“我知道。”清竹错神须臾，当时他是何心境，现下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乌压压的黑云，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气势逼人，胆战心惊。
叛军攻破城门的一刻，白堕与年轻帝王逃至这片空地，他一身是伤，再走不动半步，摔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何错之有？只因不是天界指定的凡间君主，哪怕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要任凭那些穷凶恶极之人处置！”白堕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渍，坚定地护在爱人身前。
“白堕，你乃天界一品神君，违抗天命，恋上凡人，甚至为其与天界作对！这些年凡间战火不断，生灵涂炭，皆因你一己私欲，莫要冥顽不灵！”斥责之声响起。
“因为我？罪孽的源头难道不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天定君王？恶贼造的杀孽，也想算在我们头上？呵呵，什么三界平等，都是任由高高在上的天界摆布的傀儡罢了。”白堕身后生出九尾，灵力大增，她拼死相抗，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在爱人面前化成一缕青烟，年轻帝王随之而去。
改朝换代，凡间史书上说一代昏君与他的妖后国破后自刎而亡。
周遭再次漆黑一片，菩提树原本繁茂的枝叶瞬间枯萎，光秃秃的枝丫毫无生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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