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正午时分，我和林笑尘背倚着背被绑在刑台上。胡人的弯刀在剧烈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亮。我心中念着，如果有一个人现在能够来救下我们，那个人一定是多维，胡人如此大张旗鼓，三个邦国首领一同宣誓，消息必定会传出去。
如果他不救下我们，他也会失去自己的既得利益，并且斩杀来使是断绝自己后路的行为，他一定不会让几个邦国首领毁了整个胡人族群。
热辣的阳光下，林笑尘忽然开口道：“原来是我算错。笑晏，我本就该和那三十万人一同死于这场战争，但只是连累了你。也许命该如此吧。”
“我不信命！”我咬牙说道。
胡人在一旁的高台上宣誓着什么，应当在拿我们两个人的性命作为结盟的祭品。时间，已经快到了啊。
“到现在，你还不肯将实情告诉我吗？”我挣扎了一下，逼问他道：“横竖也是死了，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你本是卫国公主，你是亡国公主啊......”我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但我此时此刻，又是在如此场景之下听到这句话，心里只觉得无法接受却又百般自嘲。怪不得林笑尘说我比爹爹的性命贵重得多，就是指这一个身份吗？
“那么，你呢。”拼命保护我的你，又是为什么？我闭上眼睛，似有微风爬过我的发梢，我觉得在这天地之中自由极了。亡国公主，那么，二十年前，我就应该死了吧。死在那座被楚越士兵围堵住的宫殿中，但被救下的我，延续了二十年的性命。
“我......呃！”
他想要说的话在一只飞箭中破碎，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刹那间，数不清的飞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三个邦国首领宣誓的高台！三个邦国首领皆死于乱箭之下，一时间冲进数十名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率先解开了林笑尘，我眼看着他们扶着胸口中了一箭的他迅速撤离，我还在错愕之中，却是忽然又闯入了众多身穿铠甲的士兵。这些士兵将胡人屠杀殆尽，这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银色盔甲之人，在闯进刑场之后，立刻翻身下马，飞跃至邢台上，他扬起手中长枪挑破束缚我的绳子，然后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幸好，幸好这次我没有错过！”是沈茗煊的声音，怎么会是他?他抱我抱得得极紧，我却余光瞥到黑衣人消散在了士兵之中。林笑尘！我推开他，向四周望去，林笑尘不见了，他不见了！
“笑晏，你别怕。”那人卸下戴在头上的盔甲，我看着这张脸只觉脑子乱成一团。
直到他将我抱上马，带着我离开了这个事发之地，到达驻军的营地之后，我仍旧还在晃神。我只觉此刻脑袋像是有一团死结堵着，但却没有了先前那样的疼痛，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林笑尘未说完的那句话。
沈茗煊将我接下马，我双脚落地，忽然抓住他的手问道：“林笑尘呢？”
“他也在刑场？”沈茗煊愣了愣，他看着我的表情由疑问渐渐变成了凝重，“笑晏，对不起。我......”
“将军！找到了林将军的尸首！”他话未说完，一名士兵却跪地报道。
“什么？！”沈茗煊转过身，他抓起那士兵的衣领，“你再说一次！！”
“我们翻到一具无头尸身，着的是林将军出征时的衣裳......那尸身怀中，有王上授予林将军的兵符。因此我们断定......林将军遇害了。”
“笑晏......”沈茗煊看向我，他担忧的神情那么真实，一向在我面前讨厌林笑尘的他，此时却用这样奇怪的，似悲痛又似愧疚的样子面对我。沈茗煊，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请姑娘节哀。”那士兵拱手对我说道。
我对着沈茗煊凄惨一笑，抬头望向茫茫高空。
那个午后，我一言不发，独自一人走到了营地后面的小山丘上，这小山丘上的劲风吹得我衣摆飘扬，我知道沈茗煊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我却没回头。我在断崖边上跪下，跪了许久。
我不知道林笑尘的生死，但我知道救走他的人，应当是与他有故交之人。若我是亡国公主，他能说出我比爹爹的性命还要贵重这样的话，他想必是除了爹爹之外，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他隐藏在楚越国，他引兵三十万入胡人腹地，是为了削弱楚越国的力量啊。
林笑尘，你独自一人做这种事情。你独自一人想对抗整个楚越帝国，你背下了所有我原本该背负的，就因为对我爹的一个承诺吗？
风力愈加强劲。
“原来是我算错。笑晏，我本就该和那三十万人一同死于这场战争，但只是连累了你。也许命该如此吧。”
“当年林负将军凭借一己之力，应援卫国，逼退楚越国数十万军队！年少便一战成名，只可惜，唇亡齿寒，最后竟也没能守住自己的国家！”
“他……不该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你本是卫国公主，你是亡国公主啊......”
杂乱的声音在闹中铺开道清晰的路，那路上站着孤零零的我。拨开所有疑似的**，到头来，竟发现，我拼命想寻回的过去，我后来所执着的身世。是林笑尘和爹爹将他们收放于心中，小心翼翼捧着我，生怕我受到一点再来自这世间的伤害。
有什么伤害比自己的国家灭亡，亲人死去，从此在这世间难以找到归属，有什么比这些更能摧毁一个人？
手腕处忽然有黑线浮出，隐隐作痛，我嘴角涌出腥味。
“沈茗煊。”我唤他名字，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再靠近。咬唇，任由鲜血溢出。
“我一直在。”他止住脚步的声音，让我不由咧开嘴角轻笑。他总是依我的。
“谢谢你一直这么好。我不会再想过去了。”我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转身走向他，“我要好好活着。”
“你......”他话哽在喉，却是飞快上前拉住我，他担心我跳崖。我任由他拉着我一起下了山，在途中，我仍旧一言不发。沈茗煊，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死的，从这一刻起，我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因为我知道这条性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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