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地上的人，一身血衣。
有的血液也已经干枯在他苍白的脸庞上，鼻梁上一颗黑痣，也已经被染成朱砂的颜色。身体被五花大绑，打了极其结实的结，手臂紧绷的血管清晰可见，泛着青色。他这副模样，叫人竟然不敢多看一眼。
七日之内，青云君尝试自尽了五次。但每一次都被严加看守他的狱卒硬生生地就回来。生不如死，大抵如此。
“青云君，你这是何苦？”来探监的南国官员大肚便便，道：“要不是我们南朝国君赏识你，你早就死在我们的绞杀台。”
南国皇帝许诺，若是青云愿为臣子，自己便许他高官俸禄，黄金万两。
他慢慢的靠近昏黑冰冷的监牢，透过钢铁坚硬的牢狱，满脸横肉，小声道：“青云君，见好就收啊，别把我们国君的耐心耗尽。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那娇滴滴的美人想啊。”
说完，他油腻腻的笑着，“你再不答应国君的任命的话，各位兄弟都等不及尝尝，堂堂青云君的女人是什么滋味了。”
年轻的俘虏猛地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眼前这只肥胖的苍蝇。他努力往前，仿佛向伸出拳头朝着那官员的脸上锤，可手臂停在半空中，硬生生的被铁索拽回来。青云君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全然没有了从前温和雅致的形象。
嗓子里被鲜血堵住，舌头早就被自己咬的溃烂，却更是无法言语。
那官员见状，也只是看待疯子一般的看着眼前的人，哼了一声离开了这里。
南国四季如春，一年三熟。我来到的那天，南国的农人早已开始春耕，温凉的阳光，最适合谷物的生长。种了些许时日的青苗，已经渐露尖尖角。放眼望去，一望无垠的青绿色。
空气很是清新，草苗和淡黄色的野花点缀群山，诗情盎然。我想如果我是文人雅客，也定会觉得南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归隐之处。
可是，这样一个看似温和祥煦的国家，背后却是冰冷的斧刃和杀人不眨眼的剑盾。
就像人吃饱了之后会有衣物的追求。就像有的男子娶了妻子后居然还会去娶很多很多侍妾。自身的富裕反而会招致更多的贪婪，这种规律始终存在。
车马逐渐靠近了南国首城南城。
太子沈稷给我准备好了一切，居然还可以安排我进南国做女官。
这点锦鹿和沈稷何其相似，简直神通广大。
负责接见我的是南国赫赫有名的杨掌史，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片竹简书籍旁边，它们随便的堆在桌子上。
听闻南国女儿心系如发，最爱整洁。
但看来这杨掌史却大大不同。她倒是和我讲了我的具体工作——当杨掌史整理文籍的时候给她打打下手。
“每一个南国女官都是从小做起。你是由姜大人举荐的，想来也有自身的长处。姜大人是朝廷的老官，从来不曾举荐什么人，今日他塞你进我们尚书局，可谓是破了他老人家的先例。你切莫辜负他的赏识。”
她说话平淡柔和，倒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严肃。
但可怜，一位朝廷老官，竟然和敌国打交道，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这盘局，究竟是从多么久远的时候开始设的？
夜晚，我在自己的寝所歇息，这里的蛙声比眠国更甚。但我心乱无法入睡，只是吊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身体一阵温热，我知道自己还有两天的时间。
锦鹿现在没有理由再给我七天的时间了，上次他传给我药，想来也是最后的警告。
我心中苦涩难忍。
我不能杀了太子。
不能。
皇室是国家的心脏，心脏停止了跳动，国将不国。
所以，锦鹿，我惟愿你赐我一死，我胆小如鼠已成惯性，或许我早就该死去，死在你站在我面前，识破我的那个时候。
我找出早已备好的黑衣，在宫中潜行。
我白天打探了附近宫殿的结构，每一条街道，城墙。尽管不太详细，而且范围很小，但当时我注意到，南国人的房屋建筑往往会在地下挖开一层，以贮粮钱。
这里更无冬季，粮食容易腐坏，这也无可厚非。偏偏杨掌史给我介绍附近地方的时候，提到，尚书局也有地下书库。
那么，书库粮库可以建在地下。
牢狱亦能。
要找出奸细，在这偌大的皇宫，犹如大海捞针，针的位置还随海浪动荡。按照我们双面间谍的习惯，又往往将自己伪装成越普通越好。要想抓住他的尾巴，我只能从最显眼的位置开始找线索。
所以，找出青云是第一要务。
我的脑袋难得清醒了一次，今夜偏偏无月，黑云蔽日，是间谍的难得的好天气，我也想能否恰好找出一点踪迹。
我使出飞狗的好功夫，轻轻一跃，犹如蜻蜓点水，在房梁上肆意横跳。脚下却无声。
我心里想着探寻一处密集守卫的地方，以静待观察。
靠着我动物一般敏锐的视觉，在稀疏星光下来回穿梭。
可是，行至一处宫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人同样一身黑衣，但是身形颀长清瘦。
黑布遮住了脸的大部分。
难道是刺客？！
我惊觉，但我的身份也不纯，所以不想掺杂他事。我当机立断，便想趁他不在意，狭缝求生，安安静静地逃走。
我继续蜻蜓点水，迈开我的长腿，向着我的寝舍而去。
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总觉得背后有他在追我。我回头，偏偏是没有人的呀。
于是我加快速度，要摆脱这混沌鬼影。使上了劲，屏气而走。小时候侧耳倾听过一老道士讲，如果遇到鬼魂追你，切勿回头看，只是使尽吃奶的力气逃窜，或可有一线生机。
我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甚至有时候不下心把某处宫苑的琉璃瓦踩烂也或未可知，只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翘翘。以至于当我要精疲力竭时，我豆大的汗粒都要流尽时，我终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行进时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尚且听不到其他声音。
当我停下时，我才猛然听到，那鬼居然也在喘着气。
然后鬼伸出了他的手。
握住了我马上要丧失生气的细弱胳膊。
“你怎么，跑的这么快！”鬼开口说话，语气很急促但是声音又尽量压低。
他一边喘气，一边略微颤抖的指责我。
“成王败寇！哪怕你是鬼，但你跑赢了我，算你厉害。”我内心惊恐万分，但和他说话时又实在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这只高高的鬼居然令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说话的声音……
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我惊呼。
他连忙捂住我的口鼻，冰凉的手令我浑身一炸。
“我刚想开口，你跑的飞快，我居然都快追不上你。”
熟悉的沈稷的声音又响起。我满脑袋都是错乱。
蓦地想起什么，我故作沉静，讲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那匹白马又光鲜亮丽的出现我的记忆中，我到这里不过两三天，太子居然一直潜伏在这偌大的南国宫殿。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不怕暴露？”我一时间忧心忡忡，连彼此的身份都没有太多顾虑，话脱口而出，“你一直藏在哪里？”
“我一直藏在你的寝房内，片刻未曾离开啊。”
“哦。”
原来是这样。
恩？
怎么有有点不太对劲？
他说藏在哪里？
他说藏在哪里！
“太子殿下！”我惊忙跪下，行了个大大的礼，“这怎么可以？您天尊贵胄，怎能屈居敝所？！”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脚也不知道应该生在脑袋上还是大腿上了。
他背过手去，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一点月牙，薄薄的光静静的洒在他的脊背，眼前人的边缘被镶上朦胧的白光。他启唇：“我只是先你两天抄小路到了这里。只是今夜你来了而已。”
我明白了，他骑上快马，早一步来到南国布置防范。今夜看到我鬼鬼祟祟，便想窥探一下我的行动究竟是怎样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南国的任务，居然如此重要，值得太子莅临。
让我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兔崽子究竟是藏在了哪里？
神出鬼没连我都没发现。
“你观察的怎么样？”
我缓慢的立起身子，如实道：“这南国宫殿守卫森严是固然，我无奈只能行走于房梁之上。小的刚才发现有一处宫苑守卫偏偏很少，只留偶尔几个人轮流执勤。”
他转过来看我，目光收敛，但我还是捕捉到一丝欣慰之意。
我的心脏突然砰砰撞了几下。
“你差事倒是办的不错，只一个晚上，就瞧出了动静。”
边说着，他边往东边走，立于琉璃瓦檐而不倒，我顿时觉得眼前的人轻功一流。比我还要甚。
沐浴月色如水，方才的漆黑偏偏这时候散去了一些，我暗暗想是不是天快亮了。我知他要藏回我的卧榻之地。心中千回百转万种思绪。堵到心头竟然无一句话可以说出口。
我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像世间唯有的二人。
偏偏他不喜说话。
沉寂之下我感觉到青蛙又叫起，声音冰凉凉钻入我的耳中。这一刻，我居然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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