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犯戒者
黑色马车停在了一道仿佛有万仞之高的峭壁之前，仰头望去，目之极处白云飘渺，形势之险峻，万鸟绝迹。
车厢内，谢道石忽说道：“柳前辈并不是你的引领者吧。”
仙门世界里，每一个进入仙门之人都会有一名修道者专门负责传授灵气入体之法，引导对方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称为引领者。
这一路上，金羽除了先前主动开口的那两三句话，两人其他的交谈皆成了谢道石一人的独角戏，始终端坐如禅，仿佛沉默就是他的世界。
好在谢道石也没有强迫少年开口的意思，他不断说话似乎只是无聊了，想要说话而已。金羽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既不出言反驳，也不点头称是，就像是个木头人。
谢道石叹口气，率先走下马车，回头见对方没有跟下来，不由笑骂道：“我现在好歹也是火龙观的观主，初次登门，观中弟子肯定都在外面候着，你一个观主的牵马小童，总不能架子比我还大吧。”
让金羽做跟班马童，是谢道石临时做的决定，美其名曰双方既然做了交换，关系近一点儿做起事来会更加方便。当时金羽同样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谢道石权当对方同意了。
话音未落，车厢门帘一掀，露出了金羽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但只是一人背负长剑，那只白猫留在了车厢里。跳下马车后，少年不知怎么地，蓦然转头轻咳了两声。
谢道石注视着他微微轻颤的瘦弱肩膀，有些皱眉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金羽止住咳声，微微摇头。谢道石见他面色渐复，只当他是不太习惯山里的环境，便没有继续追问。正要提醒一下少年注意自己的身份，却见金羽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头，伸手抓住了通体乌黑一片的高头大马。
这是一匹自北原深处捕获的野马之王，取名披风，被人带到南疆后卖给了谢道石。此马天生神异且性格极烈，结果就那么被金羽轻易抓住了缰绳，野性全无。
谢道石见状啧啧称奇，暗自失笑，这少年身上的秘密是不是太多了些？
金羽转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还走不走。
谢道石呵呵两声，看在那部【炼妖诀】的份上，决定继续忍上一忍。他信步来到石壁跟前站定，左顾右盼片刻，点头道：“应该是这里了。”他双手交叉胸前，口中默念法诀，道一声：“开—”
天地间如有訇鸣响起，那道横拦去路的万仞悬崖自上而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迅速崩散，视线立时开阔起来，一条由块块悬浮青石连接而成的浮桥凭空出现，浮桥之下，是望不到尽头的云海涛浪，时不时有神异飞禽在云中穿梭出现，恍如天庭仙境。
原来，方才所见万仞悬崖是道障眼法术，用来阻挡凡人窥视道观。识破了障眼法，再通过脚下的云海浮桥，便是真正的火云观了。
谢道石轻呵口气，大摇大摆的走上了云海浮桥，牵着车马的金羽用手轻抚了下“披风”竖起来的耳朵，示意它莫怕，一人一马紧随其后。
低头打量着脚边的滚滚云海，少年眼中跟着翻涌起了莫名的追忆之色，他看着前边大摇大摆走着的谢道石，转头对身边的“披风”悄声笑道：“你主人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傻？”
黑色大马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大牙，硕大的马头轻快的嘶鸣了两声，表达着内心的极力赞同。
谢道石听到声响，不由回头怒斥道：“披风，这儿可不是咱自己家，不是你想嚎就嚎的地儿，收着点儿！”
披风咧了咧腮帮，瞳孔朝天，表情甚是不屑。
穿过云海浮桥，便会看到一块刻着火云观字样的古朴界碑，界碑之旁，是早就等候在原地的火云观诸人—
火云观，建观三千年之久，是三万里南疆存续岁月最长久的道观之一，观中弟子精通【火法】，以杀力著称。
火云观上下数十名弟子尽皆在列，为首的是三位道官，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居中而立，名叫鹿渊，是观中道龄最长之人，也是观中唯一的供奉长老。老者右手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名叫余客，精通搏斗技巧，曾经在仙门大会上大放异彩，是观中掌律，负责监督惩罚观中犯戒之徒。最后是站在鹿渊左侧的年轻人，此人乍一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唯一出奇之处在于，他拥有一张很难让人记住的面孔，名叫赵天阳，是现任的首席弟子，负责管理观中日常事务。
在三人的带领下，观中弟子同时向谢道石行了个道门大礼，同声齐呼：“参见观主。”
显然，他们已经提前接收到了来自宗门的传讯，以及那个关于上任观主宋缺，直如五雷轰顶般的惊天噩耗。
二十年前那桩惊天变故之后，三万里南疆地界里，已经很难寻觅到魔族的踪迹，却被赤霄剑主一剑西来，斩杀宋缺的同时，也成功击退了一名魔族高手。
谢道石摆摆手，示意大家无须多礼，便与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身后牵马背剑的金羽，表现的十分谦逊。
鹿渊拿过一本花名册，表情恭敬的双手奉上，观中上下共计四十二名修道者的名字来历，全部记录在上。
谢道石接过来简单翻看了几眼，收进了袖中，鹿渊轻咳一声，缓声道：“观主可有什么训示传下，我等定当竭力照办。”
“训示谈不上，仙门的规矩就摆在那里，大家照章行事即可，不过，”谢道石顿了顿，微笑道，“两日后确实有件要紧之事，需要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鹿渊面色一愣，旋即道：“观主请讲！”
谢道石便将洛仙客栈里发生之事，挑重点的陈述了一番。
“总之一句话，”他看向观中诸人，“两日之后便是联合另外三观共同开启灵脉的大日子，诸位要用心准备，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行动，违者皆按道规处置。”
人群里一时躁动不已，这些弟子大多数都是养意境之下的修道者，正是十分渴求灵石的阶段，心中自是欣喜。
谢道石备看样子有些乏了，连声哈欠，挥挥手示意大家各忙各的，便想入观休息。
偏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声道：“观主大人，在下赵天阳，可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大胆赵天阳！”
老者供奉鹿渊转头斥责道，“今日观主舟车劳顿，应该早些进观休息，我等更应为开启灵脉好好筹备一番，有什么问题就不能容后再说？！”
首席弟子赵天阳却没有因此退缩，反而越众而出，十分不敬的上前了两步，继续大声道：“宋观将我捡回观中抚养成人，又授我道法，这般恩情，我赵天阳怎能轻易忘记！现在死的不明不白，仙门自是要给个说法。”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中年道人余客笑容古怪，鹿渊则是面色一暗，默默退到了一旁，众人纷纷看向停住脚步的谢道石。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那个牵着马车的冷漠少年，不易察觉的反手按下了就要破鞘而出的赤灵剑，鞘内剑身颤鸣不止。
谢道石有些好奇道：“赵道友有话直说—”
“敢问观主，”赵天阳目光如炬，“宗门是否有宋观主勾结魔族的确凿证据？”
谢道石皱了皱眉，神色不觉冷了下来，道：“赵道长是在怀疑宗门指令吗？”
“不敢！”
赵天阳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我只想求一个真相，宋观主对待观中弟子素来宽容，很多弟子都受过他的恩惠，忽然说他勾结魔族，实在教人难以信服！”
谢道石面色骤然冷若寒霜，他盯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淡声道：“赵天阳，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道无形威压自他的身上猛然发出，丈许之外的赵天阳跟着一声闷哼，整个身子便重重砸到了青石板上，力量之大，生生砸碎了数块青石。
瞬间七窍流血的赵天阳想要重新站起，却觉背上仿佛背了一座大山，哪里还能动弹分毫，想要张口，却发现半点儿声音也无法发出了。
好厉害的境界压制！
谢道石不再看他一眼，而是环顾众人，厉声言道：“宋缺对你们怎么样，我不在乎，但是宗门说的很清楚，宋缺的罪名是勾结魔族！仙门规矩，勾结魔族者，死！”
谢道石脸上皆是怒色，巨大的威压让场中众人心声狂跳，有人甚至有跪下去的冲动。
鹿渊和余客也低下了头，同时清醒的意识到，这位传闻中的谢氏弟子，不仅出身好，修为境界更是高深莫测。
“更何况，”谢道石继续说道，“斩杀宋缺之人，是宗门的赤霄剑主南宫有雪，她的话，也不足信吗？”
就算南宫有雪离开南疆二十年，也依旧是年轻一辈里公认的剑道魁首。
“赵天阳，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配吗？”
谢道石提高声音道：“观中掌律何在？”
中年道石余客上前一步：“属下在。”
“将赵天阳关起来，未经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余客应道：“属下遵命。”一挥手，两名戒堂弟子迅速上前，不由分说，便将赵天阳拖了下去。
谢道石眉峰稍稍舒展，又对鹿渊叮嘱道：“鹿长老，两日后灵脉开启一事，就劳您费心了。”
鹿渊恭声称是。
一场不大不小的插曲就这样告一段落，众弟子散去之时，看向谢道石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畏惧。
金羽跟在谢道石后面，目不斜视，在专人的引领下，径直来到了观主所在之地。
禅室之内，谢道石神情惬意的品茶，随意说道：“怎么样？我这个观主还是很威风的吧—”
金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的饮着，视线却落到了室外的那片翠绿的竹林之中，那头化为白猫的虎妖竟是十分喜欢黑马“披风”，一猫一马很快打成了一片，此时白猫正安稳的趴在披风背上，指挥着披风疯狂追逐着林中的几只大白鹅，猫啸马嘶鹅叫此起彼伏，玩儿的不亦乐乎。
谢道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捕捉到了这副奇怪的画面，一时感叹不已，在这古怪少年眼里，自己似乎还不如几只带毛的畜牲有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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