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蟒蛇

陆晓点头。

        “这东西既然是殿下相中的，必然宝贵，我就先不要了，多谢殿下好意。”陆晓绝口不提自己半夜爬起来把项饰塞回湮墨泽枕下的事。

        湮墨泽面不改色，复又将手心覆上。

        “你不想要？我先替你收好。”

        陆晓话卡在喉咙，讪讪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又不好戳破，只好作罢。

        ——看这意思，湮墨泽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收为房中人。

        陆晓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她在这一瞬间深切体会到不作就不会死的这个道理。

        等回过神来，湮墨泽捡起一把东奴人拉下的长剑，折身已经走远，他是专门回来叫上自己的，陆晓跟了上去。

        谷口水势依旧汹涌，浪又大又急，好在垭口的水消退了不少，沿着被洪水泡过的倒伏野草走到垭口边，只见水质也没有前两日那样浑浊了，堪堪能看到水底，大约也就十来寸的深度。

        山涧水凉，陆晓双足没入水中时，忍不住“嘶”的一声全身颤栗，过了这垭口，能看到对岸乱草枯枝中，一条不甚明显的小径通向谷外，陆晓淌着水往前走，越往中间走，水越深，水中阻力越大，膝盖已经全部被冰凉刺骨的水淹没住，陆晓吃力地挪着步子，举步维艰地朝前走去。

        身后传来“哗哗”的水波声音，湮墨泽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陆晓大姨妈刚走，一碰到凉水，不觉有些瑟缩，她抱住双肘，上下牙关哆嗦着，又不愿意落在湮墨泽身后，加快步伐，谁知小腿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不甚澄澈的水中卡住了一块锋利的尖石，大概是这两日发水从上游冲下来的，刚才不慎，小腿生生地撞了上去。

        陆晓吃痛，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眼睛一眨，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一把将自己手腕捉住，陆晓借着这股力，才在水中站稳。

        湮墨泽左手扶着自己，陆晓见过各式各样漂亮的手，白皙的、修长的、纤如柔荑，但从未见过湮墨泽这样好看的手，清瘦却不伶仃，指节分明，手心宽大而又干燥，因为拿刀用剑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陆晓抬眸看向对方，湮墨泽的双眸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像蒙了一层雾气，他微蹙着眉，似乎没由来地烦躁。

        “走路都走不好。”

        陆晓咬着牙，小腿的痛楚还钻心一般，听到湮墨泽这句话，不觉心头也起了几分嗔意。

        她甩开湮墨泽的手，把脸别开。

        “要你管——”

        谁知刚被甩开的那只手复又似铁钳一般将自己牢牢桎梏住，陆晓挣脱不开，抬起头来迎着湮墨泽的视线。

        湮墨泽眉间骤然凝起一股凛然的寒意，他看向不远处，陆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距离两人三尺左右，雾沉沉的水底，一条长长的黑影，犹如鬼魅一般在水中蜿蜒前行。

        这诡异的一幕十分突然，陆晓呆在原地。

        “走，上岸。”

        斩钉截铁的语气中透露出此时两人处境的危险，那黑影朝两人而来，陆晓看清出那是一条巨蟒，黑油油的鳞片上星星点点幽绿色的花纹，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湮墨泽揽住，耳边风声呼啸，两人双足一起离开水面。

        肩头一松，陆晓回到岸边，她惊魂未定，捂着小腿跌坐在石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哪里来的蟒蛇？”

        身后传来咳嗽的声音，陆晓一回头，湮墨泽脸色有些难看，怕是刚才情急之下用了轻功，未痊愈的伤口又裂开了。

        “你怎么样？”陆晓惊呼，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水里的蟒蛇大概在溪谷中蛰伏多年，如今犯了大水，它也从谷底逃了出来，顺着汪洋恣意猎食。

        蟒蛇藏在水里截住了去路，这水面宽阔，依湮墨泽的伤势，怕是无力运功从水面上过对岸去。

        湮墨泽却俯下身来，雪白的长袍沾湿了水，细细的水流顺着石壁逶迤曲折地往水中流去。

        “你干嘛啊？”

        湮墨泽不语，他蹲在陆晓足边，俯身捉住了陆晓的脚，陆晓身子一滞，自己的软缎鞋已经被脱下。

        “别动。”湮墨泽语气严厉，动作却很轻柔。

        陆晓湿透的罗袜被褪下，露出似白瓷一般细腻莹润的肌肤，脚踝纤细精致，霜般白皙的五个脚趾上，半褪未褪的蔻丹十分触目。

        被冷水冻透的脚踝被湮墨泽握在手中，他掌心的温度十分灼热，那灼热沿着腿一路往上蔓延，渐渐烧到陆晓的脸颊上面来。

        小腿只是被碰淤青了一块，好在没有破皮。

        湮墨泽的另一只手覆盖了上去，轻轻揉着那青紫的一处肌肤。

        用力虽然很轻，但陆晓还是咬了咬牙，过了半晌，磕青的地方却神奇地轻快了不少。

        “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碰女孩子的脚吗？”陆晓低着头，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湮墨泽的羽睫轻轻扇动了一下，似颤抖的蝶翼。

        他住了手。

        “你是想一个人留在这峡谷？”

        陆晓知道湮墨泽向来说到做到，她不敢再多言，自己手忙脚乱地把罗袜拧干，复又穿好鞋。

        缄默的气氛让陆晓觉得尴尬，她抬头四顾周围，要是继续耽搁在这峡谷里，仅凭借着那颗野枣树的果实，两人八成会饿死在这谷中。

        忧心忡忡之下，只见湮墨泽身上笼罩着阳光，整个人如玉一般，他身后的石壁像是浮光日晕一般，闪着鎏金般的光泽。

        “你看那是什么，金灿灿的，不会是这山里有金矿？”陆晓觉得有异。

        湮墨泽听了陆晓的话，转身看了看身后，只见那石壁好似与一般的岩石有些不同，他持着手中的剑，剑刃碰触到石壁上，里面有橘红色半透明的石屑“扑簌簌”地撒了下来。

        “是鸡冠石。”

        湮墨泽轻抚了一把石壁，指腹被染上了黄色的印子，陆晓跟到石壁跟前来，见湮墨泽将手指放在鼻下轻嗅，若有所思，眉心似乎舒朗了一些。

        陆晓回忆起高中化学知识，她想起这玩意儿好像也叫雄黄石，要是研磨成为粉末，就是原始的雄黄粉。

        两人四目相对，陆晓心领神会。

        -

        好在水流并不算太快，磨好的雄黄粉一撒进去，跟前的水流迅速变得浑浊不堪，湮墨泽在前，陆晓跟在其后。

        水面看上去风平浪静，悄无声息的，湮墨泽一手持刀，一手从袖口中往面前撒橘黄的粉末，两人沿着浊水一起朝对岸走去。

        陆晓一路不敢发出什么动静，生怕引来那条巨蟒，走到这垭口三分之二的位置时，对岸的小径看得十分真切了，眼看胜利在望，陆晓估摸着那条巨蟒现在说不一定在谷底，已经游到别处去了。

        正午的阳光耀目，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白袍，如果只看那极其出挑的相貌，这世上得有多少女人会喜欢上他？但没有人比陆晓更清楚，在湮墨泽古井无波的外表下，压在他肩上无能为力的种种，那双深邃迫人的双眸下，暗藏了多少阴鸷和凌厉。

        陆晓一时有些失神，想起刚才他替自己专注按揉小腿的情形，心跳不觉有些加快。

        想得太远了些，陆晓收回思绪，正要上岸时，突然惊呼一声，右脚一个踩空，整个人倒栽下去。

        湮墨泽应声回头，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机警。

        本以为是水面下的地势有坑，赶紧爬起来便是，陆晓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发现情况有些异样，水中莫名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那股力量自下而上地裹挟住她，将她往水深处吸过去。

        原来这水看着浅，水下却也暗藏漩涡，陆晓被漩涡困住，整个人脸色煞白。

        ——我去，自己是不是跟水犯冲！

        陆晓心里暗骂一声，一边奋力试图挣开，恍惚中，伸出水面的双手在半空中被一只手一把抓住，那手臂极其有力，宛如天降瑞星一般，拉住陆晓，和水中的力量角力着。

        陆晓得以喘息，把头露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既惊又喜道：“五殿下？”

        湮墨泽一语不发冷着眉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岸的他冲进了这漩涡中间来，没曾想到这溪涧中也有如此凶险的水势，他一手拉住陆晓，一手划着水朝岸边的方向游去。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从陆晓的方向看过去，湮墨泽浓眉和睫毛上都沾着水珠，晶莹剔透，摇摇欲坠。

        在湮墨泽奋不顾身的努力下，两人从暗流中挣脱，逐渐游到岸边。

        游到水浅处，陆晓从水中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溪水被晕染成浅红色，她一抬头，湮墨泽后腰的伤口往外渗着血，将洁白的长袍染得触目惊心。

        “糟了，这下又伤到了。”陆晓心想。

        谁知湮墨泽突然瞳孔紧缩，攥住陆晓的那只手指节发白。

        “快上去。”

        陆晓被湮墨泽猛力一推，她顺势上了岸，身子沿着濡湿的杂草打了几个滚，坐起来一看，才知道大事不好。

        水中黑黢黢的一团，似浓云，似噬人的深渊一般，已经游到湮墨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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