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珍物

六

        当粗糙的手指捏住钥匙，插入床底的锁孔中，一旋，熟悉的暗道又一次映入眼帘。只是这一次，穗矢并不用操纵机关，击退入侵者。他俯身钻入床底，进入地下室，转身望向那一排电脑对面的墙壁。只见有一套精美的武士甲胄，正端坐在木桌上。

        藏蓝色的头盔上，金色的立物闪闪发亮。再看铠甲，纯粹的藏蓝色作主体，配以玄武黑相间，又辅以金色的金属封边，颇显气派。两侧的肩甲，下体的战袍，则由藏蓝包围玄武黑作配色，愈显沉稳。战靴，亦以玄武黑为主体，藏蓝为底，少许金色封边，呼应主题。

        这套大铠，乃是穗矢倾注两年心血打造而成，据说穗矢打磨所消耗的砂纸，能叠成将近一米的高度，反复上漆所消耗的油料，换成水能维持一周的饮用，选用的材料，亦是在网上搜寻各种店铺，尝试许久，才找到最中意的木材。

        “当初开始制造你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呢。除了爷爷支持我，别人都觉得我快疯了，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但是，现在大家都不在了。本来，你应该还坐在这里陪我……本来，我应该还在种田……本来……唉，哪有那么多本来呢……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们不能再失去更多了，真羽铠。”

        穗矢弯下腰，端详着他的得意作品，过往的岁月如胶片般，再度放映在他的眼前。还记得曾经父母责骂自己不关心他人，却又为穗矢专心致志的姿态打动……还记得曾经室友一度阻止穗矢在寝室中喷漆，灌胶，却也不禁称赞穗矢手艺的精妙……还记得那些被世界隔离的岁月，宛如一头倔牛般的自己，不顾手上的老茧，不顾身体的疲惫，也要抓住每一个周末，每一分每一秒，扑在这件重要的物品上。

        具体的初衷，也无法记清了，或许是因为彻底爱上了武士的身姿，又或许是因为爱慕武士道精神，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熟悉制作武士刀，想攀登更高的境界。唯一能确定的是，在当时，那股为自己打造铠甲的意志，无比单纯而强烈，仅此而已。

        穗矢的外公，也是一位喜爱武士文化的老人，他非常支持穗矢制作这一题材的手工。还记得以前，外公经常拿着穗矢制作的木武士刀，想象自己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而这套真羽铠，正是由外公与穗矢一同设计。

        穗矢打开木桌下的抽屉，取出一块崭新的白布，自头盔，经过肩甲，胸甲，侧袍，至靴，逐一拭去细小的灰尘。当白布最后擦过靴尖，穗矢抬起头，发现外公正穿着铠甲，端坐在面前，注视着他——微笑的嘴角上，是充满信念的目光。

        “爷爷……”

        清洁完毕，穗矢从首至足，将装备逐一穿戴，最后将腰带一扣，宣告一位武士的苏醒。

        回到卧室，他将储存的箭矢一撮一撮装入箭袋，余下塞不进的，则被置于行李箱中。除箭矢外，备用的弦，木材也包含在内。检查完毕，穗矢关上行李箱，将桌上收拾干净，便去洗手间整理着装。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穗矢再一次展露出久违的笑容。此时此刻的他，已化身成最理想的模样。

        将弓与箭袋背在身后，手提行李箱，穗矢转过身，面对桌上的相片，深鞠一躬，便关上灯，锁上门，踏上黑色的沥青道路。

        雷雨过后的深夜，乌云退散，弯月高挂，微风习习。如今已是3月下旬，正是春风拂面时，万物勃发皆于此。穗矢的战靴轻轻敲击着湿润的沥青地，节奏欢快，行李箱的滚轮似在为深夜的出征振奋，与地面摩擦出响亮的声音。月光下，穗矢头盔上的立物，正闪烁着浅浅的金光，似在昭示黎明的到来。铠甲背后，星轮弓之上，四角星滑轮亦悄悄发亮，似在宣告命运之轮即将转动。

        那个男人，正凝视着前方，正凝视着远方，正凝视着未来。

        那个男人，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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